《别时风雪》AgedTea

2、第二章

　　苏行筱抬起头，正对上床头的镜子，他诡异地默了一瞬，方补充道：“这还是我八岁的时候？”

　　“是的宿主。”

　　苏行筱被气笑了，他撑着床沿道：“我就是八岁这年被选中作为太子伴读，你可真会挑时间。”

　　他话音刚落，便听得外头传来动静，苏行筱忙躺回床上重新盖好被褥。

　　“苏二少爷？好消息，今日您就可入宫了！”

　　“入宫？”苏行筱装作刚醒，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头发炸了毛，再瞧不出半分阴沉的影子。

　　“对啊，今日可是选伴读的日子！”丫鬟扶着他坐起身来，给苏行筱翻出件新做的衣裳，又拉了他在镜子前坐下梳洗。

　　丫鬟的手巧，三下五除二便把苏行筱打扮好，苏行筱左看看右看看，对自己的造型颇为满意，他扭过身嘟着嘴撒娇：“好姐姐，我前些日子新买了把扇子，应当是放在前厅了，你能帮我取来吗？”

　　丫鬟忙点头，嘱咐道：“那您可在这坐好了，我去去就回。”

　　“嗯嗯。”苏行筱乖巧点头。眼见着丫鬟踏出了房门，他转回头瞧向铜镜的自己，嘴角压了下去：“你干的好事，刚好重生在这个时间点。”

　　“重生时间随机，宿主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苏行筱跳下凳子，来到书案前，铺开一页信纸，提笔寥寥写下几字：“去去就回，勿急。”又将镇纸压在上方，方才踏出房门，甫一出门，便被阳光晃了眼，待看清眼前的景物时，他竟平白生出几分唏嘘：“这园子还是老样子。”

　　“您重生了，园子可不就是老样子么？”系统吐槽道。

　　苏行筱深以为然，他穿过回廊，左拐右拐来到处小院，旁边的墙有架木梯，他便顺着木梯爬到墙边，又一口气跳了下来。

　　他拍去手上的尘灰：“走吧。”

　　“您是去哪？”系统问他。

　　苏行筱道：“去裴府。”

　　“你去裴府做甚？你等会就得入宫了。”系统提示他。

　　“是啊，托你的福，时间紧任务重。”苏行筱加快了步伐，终于来到裴府门口，苏行筱驻足在此，甫一抬头便瞧见裴府的匾额。

　　“裴行中，上辈子老和我对着干的人，有他吧？”苏行筱道。

　　“是的。”

　　苏行筱若有所思点点头：“我大人有大量，就不同他多计较。”

　　没过一会儿，裴府大门开启，从里头出来个小公子，小公子锦衣华裳，脚踏云靴，端得是清风朗月之姿，他视线扫到苏行筱，脸上露出一丝惊诧，脚步下意识停住，几乎是本能地想往家中跑。

　　苏行筱哪容得他跑，顷刻间便提住后领：“裴小公子不是入宫参选伴读么？跑什么？”

　　裴行中挣扎道：“放开放开！不然我就喊我爹了！”

　　苏行筱嗤道：“你就只会告状？”他这么说着，还是松开了裴行中的领子。裴行中连忙同苏行筱拉开距离，他咽了口唾沫，神色警惕，没好气道：“昨日的事情我不同你计较，你今日还要上赶着来挨骂？”

　　“你若是不想去参选伴读趁早放弃，别拦着我！否则……”

　　苏行筱笑道：“否则就告你爹？”

　　“你！”裴行中气得小脸通红，他不欲再与苏行筱纠缠，转身欲走，又被苏行筱拉住，裴行中没辙，欲哭无泪道：“这是我家门口！你不要太嚣张了！”

　　眼见得他如此大反应，苏行筱心存疑惑，但没忘记正事，就坡下驴道：“我就是来给你赔不是的，昨日的事情是我的错。”

　　裴行中“哼”了一声：“你可真会挑时辰，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挑这个时候。”

　　苏行筱笑了笑，踮起脚凑到裴行中耳边低声耳语几句，裴行中睁大了眼睛，盯着苏行筱道：“真，真的？”

　　苏行筱点头，一副真诚的模样：“那当然了，你信我，我是真心实意给你赔罪的，照我说得做，你肯定能当上伴读！”

　　裴行中眨眨眼，福至心灵道：“那你呢？”

　　“我？”苏行筱指着自己：“当伴读太累啦！我还是喜欢去花柳馆听小曲。”

　　裴行中无言，他想了想，还是同苏行筱拱手道谢，苏行筱失笑，催促他快些上车，勿要耽误了时辰，心中却暗想，裴行中这人当真没变，克己复礼一辈子。

　　不过，苏行筱挠挠头，低声询问系统：“你清楚裴行中口中说的昨日的事情是什么吗？”

　　系统道：“根据搜索到已存档的记录来看，您昨日在学堂和他打起来了，挑事的是您。”

　　苏行筱无言以对，他隐隐约约记起，是因为他在裴行中的背后画了只王八。他不禁扶额，小苏行筱确实喜欢干这档事，当年给秦钧当伴读也没少干。

　　说起秦钧，苏行筱罕见地沉默。半晌，他方才抬脚：“走吧，消失那么久，他们该着急了。”

　　大兖皇宫御花园中，正是初秋，大朵大朵的菊花开得正艳，琪花玉树、萼楼穰土、淋漓簇沓。在那从花掩映间，少年太子信步闲庭，已有几名世家子弟到场，见了太子皆做足礼数，太子神情未变，点头致意，留得那几人低声议论。

　　“太子陛下当真是少年老成，如今才九岁就那么沉稳。”

　　“确实，陛下沉迷于寻仙之道，好在太子是个明事理的。”

　　“慎言！这是皇宫里，小命不想要了敢搬弄陛下的是非！”另一个年长些的低声训斥。

　　秦钧注意到这边动静，他淡淡瞥了一眼，又移开视线。

　　苏行筱还未来……这不合常理，上一世的苏行筱是遴选名单中最早到的，如今伴读遴选快要开始了，他却迟迟不来。

　　他简单绕了几圈，又去门边张望一会儿。

　　“没来更好，倒是给朕省心了。”他僵着脸，心中想到。

　　待掌事的太监开始宣读名单，只听得门那头传来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声惊呼。

　　“苏二公子！”

　　苏行筱安抚好寻他不得急得团团转的侍女，紧赶慢赶，将将赶在太监宣读时进门，哪不防走的太急，左脚绊右脚，生生把自己绊倒磕在假山棱上。

　　失去意识前，他听到周围密密麻麻的人声，可他听不真切，只见一人从人群中过了来，对上那人的视线时，苏行筱下意识想，真丢脸，这辈子第一次见就是那么狼狈的开场。

　　“宿主？宿主醒了啊。”系统道。

　　苏行筱睁开眼，昏迷前的记忆涌入脑海，他捂着头，却摸到绷带：“这谁给我包扎的？伴读遴选如何了？”

　　系统还未来得及回答，另一个声音却响起：“托你的福，遴选推迟了半个时辰。”

　　苏行筱循着声音望去，待看清那人时，默默闭眼，完了，怎么是秦钧！

　　秦钧端坐在那边的椅上，手中正捧着卷书，他放了书朝苏行筱走来：“苏家的二公子？”

　　苏行筱硬着头皮道：“是我，您是太子殿下吧，我如今好得差不多了，我……”

　　他这么说着，麻溜穿了鞋下床：“那个，有劳太子殿下照顾了，我就先去遴选了！”他刚要踏出房门，却听得背后秦钧道：“孤让你走了么？”

　　苏行筱猛地刹住脚，内心叫苦不堪。

　　“孤同你一道去，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秦钧说罢，走到苏行筱身前。

　　苏行筱张口，想说些什么，终是将满腔言语统统咽回肚子里，强力扯出个笑脸：“殿下请吧。”

　　他跟在秦钧身后复又回到御花园中，他自动忽略了投在他身上或好意或恶意的打量，同秦钧道了谢，十分有眼见小跑着回到遴选的席上。

　　“你怎么样？”身旁的裴行中拐了拐他。

　　苏行筱摆手：“没事，你都记得了吧？”

　　“嗯。”

　　秦钧正襟危坐，听着太监在上头说些陈词滥调，余光却落在苏行筱身上，不自觉疑惑，苏行筱与裴行中的关系何时那么融洽了。

　　他尚未来得及细思，只听得掌事太监宣布开始，遴选会终于启幕。

　　太子伴读的遴选通常从书画来比试，只是今年应了太子的要求，又新增一项琴，现场宣布，打得人措手不及，苏行筱原还有顾虑，可听到这新增的一项，霎时放下心来，他不通乐器，裴行中却擅长。

　　唯一可疑的点大概是，前世并无这一项比试内容，他不通器乐，秦钧偏偏就加了这一门，究竟是人为还是巧合。

　　苏行筱沉下心来，朝秦钧方向看去，哪不防正迎上秦钧的视线，秦钧嘴唇一张一合，苏行筱竟读懂了他的意思：“好好答卷。”

　　苏行筱朝他报之一笑，低头磨墨。

　　“时辰到！”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响起，候在诸生身旁的书童将书卷尽数收去，交由夫子们审阅，接下来便是琴艺比拼，待琴艺切磋后，便正式宣布伴读人选。

　　“小殿下，您瞧这一位的书法内容如何。”太傅捧了张书卷到他面前，秦钧凑去一看，不由怔住。

　　只见这卷书画结合，墨色勾勒峰峦，又以朱砂为引，描摹晨日半规，一人踏云海而登绝壁，边上题字“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

　　“这是谁的？”秦钧随意一问，瞥向卷末的落款，却没瞧见熟悉张扬的字迹，落款者字迹恭谨有序：裴行中。

　　裴行中？秦钧眉头紧锁，为什么是他？上一世写这幅作品的分明是苏行筱才对！

　　“殿下，我倒是觉得这作品当为最佳，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抱负，未来不失为殿下的左膀右臂。”

　　这话语暂且把秦钧失神的状态中勉强拉回，他扯了扯嘴角：“都听太傅的。”他忽地想起什么，又在那堆纸张中刨了半天，总算刨出落款为苏行筱的那副画卷。

　　待他展开一看，不禁满头黑线，那纸上画了只王八。

　　苏行筱不擅琴艺，弹得马马虎虎的同时，也没忽视秦钧不时向他投来的诧异目光。

　　琴艺比试结果显而易见，以裴行中胜出而结束。与此同时，书卷作品亦评阅毕，等待主管太监公布人选时，苏行筱瞥见裴行中煞白的脸，低声安慰道：“信我。”

　　裴行中缓缓吐了口气，眼一眨不眨盯着苏行筱，直到太监念出他的名字时，他才仿佛如梦初醒。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苏行筱催促道，一把将他推上台子。趁着众人还在拿书卷的间隙，他看了眼那边的秦钧，忽地一笑。

　　“宿主，您笑什么？”

　　苏行筱反应过来，摇头道：“无妨，走吧，过我们的逍遥日子。”

　　秦钧应付完一干人，却没看到苏行筱的身影，他在人群中找了一番，依旧无果，他低头拾起被主人遗忘的书卷，目光沉沉：“苏行筱，你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窗间过马，光阴一箭。年少时光转瞬即逝，苏行筱说到做到，说躺平，当真做了十年的纨绔，日日流连于花柳馆，一不小心还成了专为姑娘们填词的苏公子。

　　他这般自我放逐，自家兄长不见得管，却有人替他操心。

　　“苏行筱！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