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时风雪》AgedTea

3、第三章

　　正在屋中的人听了这一声喊，与座上的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般当即翻窗跳出，再不见他踪影。

　　这头的裴行中躲过投怀送抱的姑娘，气势汹汹奔上楼，甫一开门，便被满屋的脂粉气呛得直打喷嚏，只见重帘掩映间，有一人簪花环首，风流俊逸，悠悠捧了本书，瞧见裴行中闯进来也不恼，摘了颗葡萄递向他：“吃葡萄吗？”

　　“吃你妹！”裴行中骂道。

　　能惹得温润如玉的裴伴读爆粗口的，全京城也只有苏二公子一人。

　　苏行筱将葡萄塞入口里，挥了挥手让乐姬们退下，方道：“哟，看把你急成这样。今儿个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来坐别光站着，咱们坐下来说。”他一边说着边给裴行中腾位置。

　　裴行中扶额：“坐什么坐，你怎么还那么悠闲！今晚的宫宴你是给抛到脑后了？”

　　苏行筱一愣，系统及时提醒道：“今晚是贵妃娘娘的生辰。请柬上个月就送过来了。”

　　“啊……娘娘的生辰……”苏行筱张着口，心中酝酿着托辞：“横竖我与娘娘并不相熟，我哥肯定去了，我就不必再……”他话还未说完，却被裴行中打断。

　　“殿下说要见你。”裴行中言简意赅。

　　苏行筱罕见地沉默了。

　　“谁？”苏行筱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太好使。

　　“太子殿下，说想见见苏家的这个二公子。”裴行中复又念道，他语气平和，面带杀气：“今天你是不去也得去。”

　　苏行筱欲哭无泪：“有你这么对好友的吗？枉我还给你拉红线。”

　　“一码是一码，太子殿下为人正直，待人宽和，总之我是周旋不动了。你去见见又不会掉几两肉。”裴行中将苏行筱拉起：“快去换身衣服，熏死人了！”

　　苏行筱满脸不情愿换了衣服，便被裴行中急匆匆拉下楼拽入马车中。

　　“不是，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见我？是不是你和他说什么了？”苏行筱一路被裴行中扯着奔向皇宫，行到门口时，他甩开裴行中的掣肘，喘着粗气道：“停停停我喘口气！”

　　裴行中自觉心虚，顿了顿方道：“就前些日子，殿下问起那时伴读遴选的事情。”

　　“刚好说起你的那幅画卷，大家都领了自个儿的，就你还没领，殿下的意思是趁着今日入宫，让你过去赶紧领了。”

　　“就这个事？”苏行筱瞪眼：“你帮我领，我不去。”

　　裴行中扶额：“你当我没说吗？但殿下也不知怎的，就是要你亲自过去领。”

　　苏行筱深呼吸了口气，摇头苦笑：“这哪是生辰宴，分明是鸿门宴。”

　　“我都说了，太子殿下待人宽和有礼，你怕什么？”裴行中不解道。

　　苏行筱瞧了裴行中一眼，不再言语。裴行中当了十年伴读，还是没看清秦钧此人。陛下当年二十岁继位，一上来就斩了个老臣又逼得宰相退位，这样的人，又岂是正直宽和能简单概括的。

　　倒是裴行中，两世下来如出一辙的理想天真。

　　“发什么呆？进去吧。”裴行中的手在苏行筱面前晃了晃，苏行筱回过神来应道：“走吧。”

　　宫女引了他们坐在席位上，苏行筱刚入座，抬头便对上了秦钧的视线，苏行筱猛地低头，拎了酒瓶往杯中倒，自个儿倒满了，便把裴行中的杯子抢了过来也给满上，弄得裴行中满头问号。

　　因着对面坐了尊“大神”，苏行筱食之无味，坐立难安，耐着性子等着一干有的没的皇亲国戚挨个儿送上贺词，待宴席接近尾声时，他再抬头，对面的席位空了。

　　“系统，他何时走的？”苏行筱低声问道。

　　“……抱歉宿主。”系统憋了半晌，憋出一句抱歉，苏行筱撇撇嘴，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趁着席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他同裴行中知会了一声，便猫着腰溜了出去。

　　“你认识路吗？”裴行中不放心道。

　　苏行筱笑道：“不认识，但我长嘴了。”说罢，狡黠地眨了眨眼，转瞬没了影儿。

　　是晚碧空如洗，月白霜凄，清风拂面，吹散几分闷意。

　　“宿主，这不是去东宫的路。”系统一板一眼道。

　　“记性不错，咱们回家。”苏行筱俏皮道。

　　“可太子让你去取……”系统欲言又止，苏行筱耸了耸肩：“陛下整日忙碌，哪还记得这种小事儿，无妨，他不说，我不去，他问起，我惊讶，总归有解决的办法。”

　　他话音刚落，却听得一个声音自远而近：“何人在此喧哗？”

　　苏行筱：……他今日是倒了大霉。

　　待那人及至身前，只见他身着玄色衣袍，挺立如松，两袖绣以鎏金纹样蜿蜒，雍容华贵，俊美非凡。疏疏月光似雪，雪入深松之中，勾连成一幅水墨画卷。

　　“臣请殿下安。”苏行筱规规矩矩行了礼，始终未敢抬头。

　　“你是？”

　　“臣今日入宫给娘娘贺寿的，只因一时尿急，冲撞了殿下，望殿下见谅。”苏行筱随意扯了谎，只等秦钧将他放走。

　　谁料秦钧并不按常理出牌，他勾了勾唇角道：“你一人乱转恐会迷路，去孤那吧，顺便把你的画卷取了去。”

　　苏行筱抬头，正对上秦钧的目光，他只觉心跳加速，他抿了抿嘴，鬼使神差道：“您，您认得我？”

　　“苏二公子的词千金难求，名满京城，想不认得也难。”秦钧道。

　　苏行筱干笑道：“殿下说笑了，不过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

　　“时候不早了，走吧。”秦钧不再接话，转身提脚而去。

　　苏行筱兀自纠结一番，终于还是认命跟了上去。

　　“系统，你觉不觉得他很像陛下。”苏行筱盯着秦钧的身影，十九岁出头的少年走得从容，罕见少年老成。

　　“宿主糊涂了，他就是秦钧。”系统没听出苏行筱的话外之音。

　　苏行筱摇了摇头：“不是，算了，你不懂。”苏行筱放弃胡思乱想，乖乖跟了秦钧来到东宫。

　　东宫还是熟悉的陈设，从里头出来一人，捧了画卷来到苏行筱身前，苏行筱看了他一眼，还是侍奉在秦钧身旁的小悦子，苏行筱上辈子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小悦子在城墙上念诏书。

　　“这是你的吧？”秦钧忽地开口，将苏行筱从回忆中拽离，他忙接下画卷：“有劳殿下了，既拿到画卷，臣就不打扰殿下，先告退了。”说罢抬脚欲溜，又被秦钧叫住。

　　“且慢，何不展开看看？年岁已久，若是弄混了还能及时换回来。”秦钧冷不丁开口。

　　苏行筱内心腹诽，裴行中都同他说了，就自己一人还未领走，又如何可能混淆，他这么想着，展开了画卷，可当他看清画卷内容，霎时僵在了原地。

　　他手中拿的不是王八，而是那幅题词“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的卷轴。

　　秦钧好整以暇看着他，苏行筱强装镇静，佯作讶异：“殿下当真有先见之明！这卷轴是裴伴读所作，并非苏某的。”

　　他迎上秦钧的目光，眼见得此人并无半分动作。过了好半晌，秦钧方道：“苏二公子既擅词作，又与孤的伴读是好友，不妨评上一评？”

　　苏行筱默默咬紧牙关，心中百转千回，他望着卷轴犹豫良久，秦钧为何抓着这卷轴不放，自己这十多年来尽力躲开与他正面接触，未曾想今日着了道。

　　“苏二公子？”

　　苏行筱定了定神，勉强笑道：“殿下，这词乃是前朝一位臣子所撰，且不论他结局如何，只说其凌云壮志气吞山河。裴伴读当年不过八岁，便题词作画，有此气魄，不失为殿下的左膀右臂。”

　　秦钧紧紧盯着他：“还有呢？”

　　苏行筱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殿下高看我了，我平日里喜在花柳馆写点小词，花柳馆的哪见过什么世面，一来二去便把我抬得虚高，恕臣眼拙，只能评到如此程度。”

　　小悦子瞧见这气氛不对劲，忙上前开解：“苏公子见谅，是小的办事不力，误拿了裴伴读的卷轴，苏公子且稍等，奴才去去就回。”

　　“诶……”苏行筱刚想阻止，瞥了眼秦钧的神情，颇为识相地闭上了嘴巴。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秦钧是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非同他画的王八过不去。

　　灯影昏黄，秦钧先坐了下来，又示意苏行筱也坐，苏行筱抱着手，张口欲说些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

　　秦钧暗暗打量着苏行筱，青年裸露在外的皮肤白皙，他不合时宜想起前世在城墙上，他亲口听见这人说心悦他。

　　佞臣说心悦自己？秦钧起初只当是苏行筱临死还不忘大放厥词，可他总控制不住回想，若苏行筱没有说谎，他是在何时心悦自己的，若是真的心悦自己，又为何一步一步走上不归路？

　　还是说，当年的苏行筱从一开始接近自己，便是别有意图的？秦钧的脑中乍然冒出这个想法，顷刻被自己掐灭，当初苏行筱不过八岁，八岁的孩子又能做什么？

　　秦钧捏了捏眉心，这一世的苏行筱不太对劲，本该是他的太子伴读，却成了裴行中，前世这二人关系并不融洽，如今却是好友。

　　诸多疑点无从谈起，秦钧瞧向苏行筱，面无表情盘算着：自己既然能杀第一次，也就能杀第二次。苏行筱此人留着是个祸害，需得尽快除掉，否则后患无穷。

　　苏行筱无端打了个寒噤，他对上秦钧的眼神，平白生出几分恶寒。他在此处如坐针毡，只盼着小悦子快些把他的画取来，他好解脱。

　　“苏二公子，孤近来新得了一把宝刀，听闻苏二公子也对刀器有研究，枯坐无益，不如同鉴赏一二。”

　　？苏行筱眨眨眼，缓缓抛出一个问号，他心中忐忑，总有不详的预感，还没等他应答，秦钧却已起身。

　　“系统！时间太久我忘了那位要看地图然后拿刀的人是谁了？”

　　系统无语凝噎，都这个时候了还想有的没的：“是荆轲，宿主您的处境有些危险，趁秦钧现在去拿刀，您快溜吧。”

　　“我也觉得。”苏行筱深以为然，抬腿欲溜，却被秦钧叫住：“苏二公子去哪呢？”

　　苏行筱无奈转身，逼着自己挤出一副笑脸道：“殿下，臣，臣就活动活动筋骨。这是您的刀？实在漂亮！”

　　他无比熟练拍着马屁，待凑近看清时，这马屁卡了壳。

　　从刃面到刀鞘，唯一不同的只是没了刻字，这是上一世秦钧赠他的陌刀。

　　“苏二公子？”秦钧偏头瞧他，见此人抿唇面如菜色：“苏二公子是不舒服？”

　　“非，非也。”苏行筱回了神，强颜欢笑道：“臣是赞叹这刀，是好刀，配得上殿下的身份。”

　　“是么？”秦钧讥笑，未有半分迟疑，后退半步，陌刀在他手中打了转儿正抵着苏行筱的心口。

　　苏行筱倒吸了口凉气，压着颤抖的声儿道：“殿下，殿下这是做什么？”

　　秦钧道：“孤曾听过这刀的故事，有人说这刀该许人间一流，当斩平生恶人，可他后来却成了最大的恶人。”

　　“苏二公子，你说这刀该不该把他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