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时风雪》AgedTea

4、第四章

　　“嗯？”秦钧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苏行筱，似想在他的眼中抓住一丝把柄。可苏行筱是只狐狸，他只怔了一瞬，旋即眉眼弯弯，手抚上那刀刃，全然不惧。

　　“殿下所说那人，臣不知，但臣知此刀出自名匠任道子之手，因其刃柄嵌有陆子冈亲自雕琢打磨的玉石，任道子便为此剑取名”镜玉”，意为如明镜勘是非，似宝玉修德行。”

　　“刀通人性，依臣愚见，若那人当真十恶不赦，镜玉是该另择明主，至于用它来斩恶人，却违背了当初任道子铸剑的初衷，镜玉之责，是辨善恶，是时刻提醒着主人莫忘初心。若当真要它沾上作恶之人的血，岂非玷污了它，玷污了任道子前辈一番苦心？”

　　苏行筱一口气说完，面上勉强维持着笑，一颗心脏早已“怦怦”跳个不停，他对上秦钧的视线，额头冷汗冒出，良久，抵在心口的刀尖终于松开，秦钧往后退了半步，目光仍在苏行筱的身上打转。

　　末了，秦钧笑道：“苏二公子此言不虚，是孤狭隘，镜玉本意鉴忠奸，若它成了杀人的工具，那与侩子手的刀也无甚区别了。”

　　苏行筱俯首：“臣不敢，殿下能得此宝刀，是乃吉兆。”

　　“苏二公子还信这些？”秦钧话音刚落，又似是想起什么，将刀放回去后，又道：“我倒是忘了，国师精通此道，苏二公子若不会，那才奇怪。”

　　苏行筱只得称是，恰逢小悦子捧了画卷进来呈到他们面前，苏行筱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秦钧见状，饶有兴致盯着那画卷良久，方才开口：“苏二公子，这幅是你的吧？”

　　苏行筱点头，忙从小悦子手中接过，火速将其卷上，不愿再看一眼，他赔笑道：“臣的画卷既已拿到，现下已三星在隅，臣不便再打扰殿下清净，臣就先告退了。”

　　“且慢。”秦钧开口，苏行筱心中服气，这人还想作甚，未曾想小悦子不知从哪拿了件披风过来。

　　苏行筱一时未反应过来，身上多了几分暖意，便见眼前的秦钧已为他系好扣带，这人低垂着眉眼，乍一抬眼时，正对上苏行筱错愕的视线，他唇角一勾，不动声色拉开了距离。

　　“夜中风大，苏二公子穿得单薄，若苏二公子着了凉，那就是孤的不是了。”他说话时声音缱绻，与方才拿刀抵在苏行筱心口的模样截然不同。

　　苏行筱心跳漏了半拍，他视线游离，将一缕发丝撩到耳后，半晌，方才开口：“多谢殿下好意，臣，臣告辞。”

　　说罢，他也不管秦钧如何神色，匆匆转了身，几乎逃命似逃离了殿中，秦钧目送着那道身影逐渐远去，小悦子凑了上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秦钧方才舒展的眉眼霎时压了下来。

　　回府的马车上，苏行筱手中抱着个汤婆子，他缩在披风里，又不自觉偏过头，便蹭到毛茸茸的白边，鼻间萦绕着淡淡的梅香。他红了脸，又贪于那香味，于是难得不乱动，只乖乖任由那梅香将他包裹。

　　“宿主。”系统冷不丁开口。

　　“说，何事？”

　　“方才检测到您的心脏跳动偏离正常水准，是否需要请御医来？”

　　苏行筱低声笑了笑：“咳咳，不必，系统，你说他今日是何意？”

　　“您是说他将刀抵在您的心口上，却又在您走时为您披披风吗？很抱歉宿主，我无法推测出秦钧的心理活动与行为动机，人类是一种矛盾的生物，常常做着与其内心言论相反的行为，而秦钧更为复杂。”

　　苏行筱眨了眨眼，叹气道：“你认出来那把刀了么？那是他前世送我的加冠礼。那时年少意气风发，我豪言壮志不知说了多少胡话，如今想来平增唏嘘。”

　　“秦钧今晚的行为着实反常，我记得那时我与他甚是亲密，如今虽未继续当他的伴读，素不相识至少也该客套，可他说的话总有种夹枪带棒的感觉。”

　　“系统，你说这个世界线重置，秦钧会不会也重生了呢？”苏行筱一手托了下巴沉思。

　　系统回答他：“按理说世界线重置，这里的人都会被清空之前的记忆，宿主您是外来者自然保留，但秦钧既生于此处，重生保留记忆的可能性较小。”

　　“较小并不代表不可能。”苏行筱开口，“你那能把这个问题上报总部，让你们上面的查查行吗？”

　　“额……”系统犹豫半天，吞吞吐吐同苏行筱解释，“可以上报，但因为另一处世界线的意外，上面最近正忙着解决那一系列的问题，宿主的问题可能要过段时间才会受理。”

　　苏行筱扶额摆手：“没事，你先把这个问题报上去。”

　　他话音刚落，马车在苏府门口停下，苏行筱掀了车帘跳下车，凉风袭过，他默默将披风裹得更紧了些，小厮为他开了门，还不忘补充：“大公子今日值夜，特意嘱咐您不用等他，让您早些歇下。”

　　苏行筱听罢，只点了点头，路过苏大的房间时，他有心往里看了看，果然黑着，他撇撇嘴，径直回了屋。

　　“系统，苏行筠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他问道。

　　系统道：“是七日前，回来收了些衣裳，说是公务繁忙，待了半日便走了。”

　　苏行筱解开发冠，一头墨发披在身后，他瞥向铜镜中的自己，视线下移，定在桌上多出的一张纸条上：“再过些日子就是他的生辰了。”

　　“宿主的意思是？”系统真诚发问。

　　苏行筱将纸条拆开，将小字一一过目，方将它扔在一旁的火炉中，任由它烧为灰烬。

　　铜镜中的人眸中闪着狡黠的光，他唇角一勾：“邀月楼不日有一场拍卖会，其中一件恰巧是前朝一位先贤留下的山水绘本，你觉得这个生辰礼如何？”

　　系统仍是不解：“可是宿主，这个山水绘本不是……”

　　“笨。”苏行筱叹道，他揉了揉眼，不欲再同系统多言。

　　又过了些时日，天气愈发冷，管事的搓着手呼出口寒气，鼻子冻得通红，又听得门外有人通传，他去开了门，迎上的却是裴伴读的脸。

　　裴行中温和道：“请问苏二公子在府上吗？”

　　管事的点头，忙将他迎了进去。

　　苏行筱正裹了床毯子窝在铺上，津津有味看着话本子，冷不防外面的小厮通传，说是裴公子过了来。

　　苏行筱眉毛一跳，抬头便见裴行中跨了门进来，瞧见自己还在床上，先叹了口气：“日上三竿你怎么还赖在床上？”

　　苏行筱索性放下话本，也问道：“你这个点不该在太子身旁侍奉么？怎么跑我这来，就不怕太子说你玩忽职守？”

　　裴行中摆摆手：“今日太子特意给我们的假，说是他今晚有事。我得了闲，想起那晚一别，还没来得及问你如何了，这不就过来看你了。”、

　　苏行筱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是没说谎，殿下确实待人温和，那晚我取了画卷，他还特意赠了件披风，让我别着凉。”

　　“我就说吧！等等！”裴行中似是想起来什么，指着苏行筱，“你没给拿去卖了吧？”

　　苏行筱两手一摊：“你给我扣那么大个帽子作甚，我像是那种人么？”

　　裴行中老神在在道：“还真不好说。你也没给那些姑娘吧？”

　　“啧，我还能拎得清轻重。”苏行筱道，他状似无心，剥了瓣桔子递给裴行中：“殿下今日什么事，竟还能给你们告假。”

　　裴行中没听出他话中的隐隐酸意，道：“我也奇怪，殿下平时严于律己，今日给我们实在奇怪，不过也不必多想，既告了假，你等会儿可有什么安排，咱们好久没去外面吃了。”

　　苏行筱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将剩下的桔子送入口中：“今晚是邀月楼的拍卖会，正好快到我哥生辰了，我打算去拍一件给我哥当生辰礼物。”

　　“这主意不错，不过，邀月楼……”裴行中摸着下巴努力回想，“花柳魁首金不换，金不换，唯余邀月展芳颜。”

　　“你说的是这个邀月楼？”

　　苏行筱无奈道：“那还能有第二个么？”

　　他又解释道：“邀月楼的楼主请我写过词，我在那尚有几分薄面，虽比不上那些达官显贵，但也能进去。”

　　“反正你今日告假，不如跟我一道参加。”苏行筱看向裴行中，裴行中犹豫了会儿，良久方才点头。

　　“行，但得早些回去。”

　　苏行筱还得换衣束发，裴行中便先在门外等他，待苏行筱穿好出门时，裴行中不由一愣，他摸了摸头：“你这披风，我瞧着有点眼熟……”

　　“嗯？”苏行筱丝毫未觉，顺着裴行中的视线低下头，方发觉自己下意识穿成了秦钧给自己的那件披风。他脸一热，方想回去换下，又被裴行中唤住。

　　“你干什么去，快些走吧，那什么邀月楼不是说误点就算是天子也不能进门么？”裴行中道。

　　苏行筱一愣，似方想起来这个规定，只得点头：“走吧。”

　　邀月楼位于京城最繁华的地带，乌河流经门前，河上花灯数盏，河边张灯结彩，人潮如织，最是热闹。有曰：“花柳魁首金不换，金不换，唯余邀月展芳颜。”

　　苏行筱带人来到楼前，出示了令牌，便被人带入楼去。

　　入目只见这楼有五层之高，二楼以上是为私人使用，只在节日时开放五楼供人登楼远眺烟火景色，一楼雕梁画柱，正中央的圆台有若干舞姬，长袖缓带，绕身若环。二楼皆关了帘子，专为今日来拍卖的客人使用。

　　他二人被领至二楼的一处包间坐下，小厮为其倒了茶，便弯腰退了出去。没了外人，裴行中打量着这包间，不由啧啧称奇：“你瞧这灯形如侍女，甚是可爱。”

　　苏行筱道：“灯有何稀奇，你跟在太子身边，应当见过更好的才是。”

　　裴行中饮了口茶道：“苏二，灯不稀奇，稀奇的是随处都是灯，一楼灯其壁，灯其楹柱，这二楼包间中，亦是灯其屏，灯其座。整个邀月楼亮如白昼，光是灯油的耗损就不是小数目。”

　　苏行筱看向他：“能来邀月楼的大都身份显贵，邀月楼本身也做大买卖，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这并不算得什么。”

　　裴行中摇了摇头，欲言又止：“太子殿下素来提倡节俭，今日我与你来邀月楼的事你别乱说，否则殿下要骂我了。”

　　苏行筱嗤道：“你不是还说殿下温和有礼么？”

　　他话音刚落，余光瞥见半掩的门外，一道熟悉的身影从他们包间处经过，苏行筱神色一凛，话卡了壳，也听不进去裴行中后面的追问。

　　他心中只盘桓着一个疑问，秦钧为何会出现在邀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