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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恶人先告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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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练功房,方雨秋一袭素衣,站在镜子前,指尖轻叩节拍。
“谯楼上二更鼓声声送听……”这是程派名剧《荒山泪》的一折。
四个少女一字排开,水袖轻扬。十四岁的言笑聆站在最末,声音清亮如初融的雪水,每个字都咬得恰到好处。方雨秋微微颔首,目光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赞许。
"停。”方雨秋轻轻抬手,走到宋希希面前:“希希,这个转身的身段不够圆融,程派的韵味在于'藏',你的动作太'露'了。”
她又转向赵雪儿:“吐字时口型不对,'听'字要轻吐轻收,你的发音太用力了。”
最后是宁馨:“呼吸要沉下去,用丹田之气,不是用嗓子硬唱。”
轮到言笑聆时,方雨秋只是静静听了片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很好。”
这一声“很好”,像一根针,轻轻扎进了赵雪儿的心底。她盯着镜中言笑聆的身影,那眼神里好像是能喷出仇恨的火焰。
午后的食堂人声鼎沸。言笑聆端着餐盘小心地穿过人群,盘子里是师父特意嘱咐厨房给她加的鸡蛋,师父说她最近练功辛苦,需要补补身子。这个小小的优待,成了压垮赵雪儿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言笑聆经过赵雪儿身旁时,一只脚悄无声息地伸了出来。
砰——
餐盘砸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刺耳。言笑聆整个人向前扑去,膝盖重重磕在油腻的地面上,饭菜泼了一身。食堂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呀,小师妹你走路小心点啊。”赵雪儿的声音甜得发腻:“这里是食堂,不是你们家客厅,地上难免有些汤汤水水油油腻腻的,你这么毛毛躁躁的不出事才怪呢……”
言笑聆抬起头,看见赵雪儿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冷笑。她突然明白,这一跤不是意外。
“二师姐,你……”言笑聆的声音在发抖。
赵雪儿提高声调,环视四周:“我怎么了?你该不会是诬陷我故意给你下绊子吧?你有证据吗?你问问周围有谁看到我绊你了?”
食堂里鸦雀无声。有些人不明所以,有些人心知肚明却不敢作声。言笑聆看着那一张张或冷漠或躲闪的脸,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师妹啊师妹,小小年纪心思这么歹毒呢?故意摔倒博取大家同情吗?你以为有人会相信你吗?你就算告到师父那里你也没有证据吧?”赵雪儿越说越有理,仿佛她才是受害者。
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言笑聆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想起早上练功时师父的叮嘱:“笑聆,你膝盖旧伤未愈,动作要格外小心。”而现在,旧伤处正是最疼的地方。
“二师姐,我刚才摔倒的时候应该是碰到膝盖了,现在很疼,站不起来了。求二师姐叫师父来一下扶我去医务室吧。真的,我膝盖撞到地面了……”
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这种无助的委屈。她想起半年前父母争吵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无助和冰凉。
“言师妹别说了。”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僵局。溪远拨开人群走来,在言笑聆面前蹲下:“我带你去医务室。”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溪远轻轻抱起言笑聆。少女的身子很轻,像一片天鹅的羽毛。她下意识地抓住溪远的衣襟,眼泪蹭在他的练功服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溪师哥……”赵雪儿想说什么,却被溪远一个眼神制止了。
去医务室的路上,言笑聆一直低着头。她能听见溪远平稳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皂的清香。这是她第一次和一个男孩子靠得这么近,近到可以数清他长长的睫毛。
“疼就哭出来吧,不丢人。”溪远轻声说。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言笑聆强忍的泪水闸门。她把脸埋在他肩头,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为什么……二师姐要这样对我?”她哽咽着问。
溪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戏班里常有这样的事。有的人唱不好戏,就学会了下绊子。可是笑聆,你要记住,真正的角儿,靠的是台上的真功夫,不是台下的手段。”
医务室的消毒水气味很浓。校医检查后说是旧伤复发,需要静养几天。溪远一直等在门外,直到言笑聆包扎好。
“还能走吗?”他问。
言笑聆试着站起来,膝盖一阵刺痛。溪远二话不说,又将她抱了起来。
“师哥,我可以自己……”
溪远打断她:“别逞强。师父说过,唱戏的人最重要的是爱护自己的身子。身子坏了,就什么都完了。”
回宿舍的路很长,言笑聆靠在溪远肩上,忽然觉得这个下午似乎没有那么难熬了。
“师哥,你为什么要帮我?”
溪远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她:“因为你是块唱戏的好料子。我不希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毁了一个好苗子。”
那一刻,言笑聆在他眼中看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和师父一样的期许,和父亲一样的关切,却又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她也说不清楚。
宿舍楼下,他们遇见了匆匆赶来的方雨秋。师父看着溪远怀中的言笑聆,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怎么回事?”
“摔了一跤,膝盖旧伤复发了。”溪远轻描淡写地说,只字不提食堂里的风波。
但方雨秋何等精明,一看言笑聆红肿的双眼就明白了七八分。她轻轻叹了口气,从溪远手中接过言笑聆:“溪远,辛苦你了,回去练功吧。”
晚上,言笑聆独自躺在宿舍里,膝盖一阵阵抽痛。宁馨和赵雪儿被师父留下加练。
忽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是大师姐宋希希端着一碗热汤面来了。
“师父让我送来的。”大师姐笑得温柔:“快趁热吃。”
言笑聆接过面碗,热气模糊了视线。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在这个充满明争暗斗的梨园里,她并不是独自一人。
月光静静地洒在地面上,像一池清浅的水。言笑聆轻轻哼起白天学的唱腔,声音在夜色中飘散。疼痛还在,委屈还在,但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改变了。
也许这就是成长——在泪水中学会坚强,在伤痛中懂得珍惜。而那些曾经以为过不去的坎,终将成为戏文里的一个转调,唱过了,也就过去了。
夜深了,207寝室的灯光依旧亮着。但这一次,灯下少女的眼中,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坚毅……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