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门恨》净飔居士

16、三楼阳台的守护

　　第二天上午，校医务室里的消毒水气味，像是某种无法消散的隐喻，缠绕在言笑聆的鼻尖。她安静地坐在病床边缘，膝盖上覆盖着冰袋，刺骨的凉意透过皮肤，却奇异地缓解了皮下血肿带来的灼痛。张校医的话言犹在耳——“磕得挺狠的，已经血肿了，现在还没消。”

　　方雨秋站在窗前，秋日的阳光落在言笑聆的白色校服上。师父的眉头微微蹙起，那是她思考时惯有的神情。

　　“笑聆，校医说得有道理。回家静养一周，对你恢复最好。”

　　言笑聆猛地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不，我不想回家！师父，您知道原因的，您能理解我的，对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乞求，像是被困在笼中的小鸟，拼命拍打着翅膀。方雨秋的心被这眼神刺痛了。她当然知道——那个傍晚，她无意中听到言笑聆与母亲的通话，那些尖锐的争吵声即使隔着门板也清晰可辨。

　　“可你总是不回家，也不是办法。”方雨秋轻叹一声，声音柔和下来，“宿管阿姨说，你已经三个周末没有回去了。”

　　这话语在医务室里轻轻回荡，言笑聆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这三个周末，当同学们欢天喜地收拾行装时，她总是默默地退到窗边，假装专注地温习戏文……

　　医务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溪远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师叔，我熬了点骨头汤。”他的声音清朗，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方雨秋微微点头，示意他进来。溪远走到病床前，将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目光落在言笑聆膝盖上那个显眼的冰袋上。

　　“言师妹，我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你不回家，”溪远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反正你不回，我也不回。这个周末我也住校，我寝室就在三楼。你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在阳台喊一声，我保证能听见。”

　　言笑聆怔住了，抬头望着溪远。逆光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份不容置疑的真诚。

　　溪远继续说，声音更加轻柔：“至于你为什么不想回家，如果你愿意说，我就听；不想说，我也不问。你看这样行不行？”

　　这一刻，言笑聆感到鼻尖一酸。三个月来，这是第一次有人看穿她的伪装，却又不急着揭开她的伤疤。那种被尊重的理解，比任何同情都更让人想落泪。

　　“谢谢师哥。我不想回家的原因……我会慢慢告诉你的。”

　　方雨秋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两个孩子。作为师父，她本该坚持让笑聆回家养伤，但作为一个曾经也年轻过的人，她明白有些伤口，需要的是时间，而不是强迫。

　　“既然如此，笑聆就暂时住在学校吧。溪远，多照顾师妹。”

　　“是，师叔。”溪远郑重地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戏校的作息如常进行着。晨练的唱腔依然在清晨五点准时响起，练功房里的脚步声依旧日夜不停。但在这看似不变的表象下，有些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每天清晨，溪远都会准时出现在女生宿舍楼下，手里总是提着不同的东西——有时是食堂刚出笼的包子，有时是校门口那家老字号的豆浆。他从不问言笑聆的腿伤怎么样了，也不会刻意搀扶她，只是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在她需要时悄然出现。

　　而言笑聆的膝盖，在校医的精心治疗和溪远无声的陪伴下，一天天好转。但比膝盖愈合更快的，是她心中的某些东西。

　　那是一个月色很好的夜晚，言笑聆独自在阳台上练习新学的唱段。膝盖的伤已经不太疼了，但她还是小心地控制着力道。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将整个校园笼罩在一片柔和的银辉中。

　　“当日里好风光忽觉转变……”

　　她的声音在夜色中飘散，带着几分这个年纪少有的沧桑。

　　“唱得不错，但'变'字的尾音可以再轻一些。”

　　言笑聆吓了一跳，发现溪远正站在三楼的阳台上。

　　“师哥你怎么……”

　　“我每晚都在这里听你练声。只是你之前从没注意到。”溪远轻声回答。

　　这一刻，言笑聆突然明白了溪远所说的“住在三楼”的真正含义——不是简单的陪伴，而是一种无声的守护。

　　“想听听我为什么不回家吗？”她突然问道。

　　溪远“嗯”了一声，没有催促。

　　于是，在皎洁的月光下，言笑聆第一次吐露了那个雨夜的秘密——父母争吵的声音，那些伤人的话语，以及她如何躲在门后，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多余的影子。

　　“有时候我觉得，我学戏，不过是为了活成父亲记忆中另一个人的模样。”言笑聆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

　　溪远安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才轻轻开口：“你知道我为什么学戏吗？”

　　“为什么？”

　　“我父母都是普通人，开了一家小饭馆儿，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考个好大学，找份稳定工作。”溪远望着远处的月光，声音平静：“但我从小就对戏曲着迷。为了学戏，我和家里闹翻了，现在他们很少和我联系。所以我也不爱回家，呵呵……”溪远苦笑着。

　　言笑聆心里五味杂陈，她从未想过总是阳光开朗的三师哥，背后也有这样的故事。

　　“但师妹，我们学戏，不是为了活成任何人期望的样子。而是因为站在舞台上时，我们能找到最真实的自己。”

　　溪远的这句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言笑聆心中某个阴暗的角落。她突然明白，这些日子以来，她逃避的不仅是那个充满争吵的家，更是那个被定义为“影子”的自己。

　　那一夜之后，言笑聆的唱腔有了微妙的变化。方雨秋最先察觉到这种变化。言笑聆的声音里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那不再是单纯模仿的唱腔，而是从内心最深处流淌出来的情感。

　　她开始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不理解你，但也总会有人，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默默为你点亮一盏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