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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二十七章 ...

  •   明明才五月,可风已经有秋天的味道了。

      淮北坐在阳台扶椅上,看着在院子里醒花的安南,咬着烟嘴,下唇被压得微微下陷,看上去很柔软,苍白干燥,倒像是屋子里唯一的清净地。

      桌子下的蚊香还在燃烧,细细弯弯,劣质的烟雾弥散在她周围,气态的温柔绕呀绕,分不清有哪些是源自那张开开合合的唇瓣,哪些又混着花香的味道,被两个心不在焉的人慢慢咀嚼。

      自从上周将醉酒的安南送回房间后,虽然鲜花和咖啡依旧,但两个人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淮北中午点了北京烤鸭,外卖小哥十分钟前就通知已放在门口,她却迟迟没有去拿。

      一支烟燃尽,她才终于起身开门。

      今天是一束白玫瑰,仔细看上面还夹着一个朴素的白色信封。

      信纸上是安南清隽的瘦金体,足足六页,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朴素的、甚至有些笨拙的自我剖析。他写外婆的病,写弟弟的药费,写自己看似安稳实则摇摇欲坠的生活。

      最后,他写道:

      在十字路口那家24小时便利店的春雨夜,只一眼,我就注意到你了。

      一直以来,我都将你看作是姐姐,看作是朋友,但那会你身边围着很多人,我像个躲在阴影里的窃贼,偷偷高兴着能再次遇见你,并且贪心地祈求,缘分能让我们交织得再深一些。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呢?我也不知道,大抵是人声鼎沸里,我只想找到你,并且牵起你的手;大抵是每个平凡的瞬间,我只想分享给你我那细碎的生活,说起来可能有点肉麻,我每每想起你,我的心就悸动不已。

      我们相遇在两个人身边只有自己的时候,相遇在两个人都愿意付出真心的时候,相遇在两个人敢于冲破牢笼在爱一次的时候。

      淮北,你转身看看我,听听自己的声音,不要再躲了,好吗?

      看到这儿,淮北眼前已经清晰地浮现出安南写下这些字句时,那从耳根红到脖颈、连握笔的指尖都泛着粉色的、湿漉漉的笨拙模样。

      就在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安南出现在转角处,缓缓上楼。他的步伐很慢,就在两人之间隔着最后三级台阶时,他停住了。

      安南没有第一时间看向淮北,目光落在她手中那叠信纸上,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才抬起眼,迎上她的视线。

      “淮北,我没什么钱,样貌还行,性格能力那些,我努力靠边站,可以么?”安南说。

      “没有结果,你也愿意?”淮北捏着信纸问。

      “愿意。”安南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

      “两个月你也愿意?”淮北逼问着,像是在逼安南,也像是在逼自己。

      多年前,安南时常在脑海中幻想,能出现一个很爱自己且坚定选择自己的人,来填补内心深处缺乏认可和安全感的空洞,可现实里,安南明白,一直只有他一个人,他不是任何人的第一选择,也没有人选择他,

      可有一天,他听到淮北说,说她选择自己,她说自己值得被珍爱。

      那天,安南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他想躲避,又想接受,感情就像一团毛线,越捋越乱,可安南知道必须要给淮北一个回应,

      于是,安南说:

      “我愿意。”

      这三个字在寂静的楼梯间回荡,然后消散。

      安南屏住呼吸,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翻涌的失落。

      目光触及鞋柜上那份尚未拆封的烤鸭,他几乎是本能地伸手拿起,声音有些发紧:“这家店不太干净,下次别点了......我做了饭菜,外婆今天不在,我吃不完......你要来么?”

      “安南,我后天就要去香港考核了,为期一个月,考核完在香港呆一会就去法国了,我可能就不回广州了。”

      空气骤然凝固。

      安南猛地抬头,瞳孔微缩,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这么快吗?我......”

      “就这样吧。”淮北打断他,伸手从他手中提走外卖,“这段时间多谢你的照顾,稍后我会把钱转你账户上。”

      见淮北转身要关门,安南下意识地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淮北!”

      “有事?”

      可安南透过门缝看见淮北已经收拾好的行李箱,看着她已经决意离开的姿态,所有的话都化作了一声无力的:

      “没什么。”

      “嗯。”

      门,终于还是在他面前轻轻合上了。

      那一声轻微的“咔哒”锁响,像是为他短暂开启过的心门,再次彻底关闭。

      安南独自站在空荡的楼梯间,手里还残留着烤鸭包装袋的余温。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下楼的了,也不记得今天给玫瑰扎了多少次,直到傍晚时分,米粒咬着他的裤脚转,才想起来今早还没给米粒喂食。

      夜色渐深,安南独自坐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斑驳的树影将他笼罩。

      他仰起头,目光一次又一次地投向二楼那扇漆黑的窗户。

      明明是盛夏,夜风吹过,却带着一股钻心的凉意。安南下意识地拢了拢单薄的衣衫,从口袋里摸出那包刚从巷口小卖部买来的香烟。

      安南从不吸烟。

      此刻,他却生涩地学着淮北吸烟的手势,抽出一根烟,衔在唇间,摸出打火机,用手遮着风,点着。

      第一口吸得太急,辛辣的烟雾猛地窜入喉咙,安南忍不住弯腰咳嗽起来。

      这模样一定很可笑,他想。好在这附近没有人。

      又一口,这一次嘴里好像放进了一颗薄荷糖,一股气息柔软的触碰进入口腔内部,慢慢冲上神经,酥酥麻麻的眩晕感缠绕在头顶,晕晕的,但好在只有片刻。

      安南觉得自己是被这个世界骗了,香烟根本没有想像中的能解百愁,很没意思。

      “唉。”安南低声自语,这声叹息带着自嘲,将只燃了三分之一的烟摁灭,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烟雾散尽,现实的轮廓更加清晰、冰冷。他望着自己在这老巷里经营的一方小小天地,想起医院里还在康复治疗的弟弟和日渐糊涂的外婆,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将他淹没。

      “我拿什么去爱她?” 安南对着沉沉的夜色发问,“我连一个安稳的明天都没办法承诺给她。”

      挣扎良久,安南最终还是拿起了手机。

      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略显苍白的脸,他斟酌了许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

      【明天要走了吧?外婆做的桃酥还剩一些,下来尝尝吧。】

      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片刻,又删掉,重新输入:

      【明天要走了吧?下来吃点桃酥吧,也让我最后再见你一面。】

      指尖微颤,安南终于按下了发送。然后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冰凉的石头桌面上,看着二楼房间里突然熄灭的灯光,垂下了眼。

      安南想起了一年前,也就是2017年春,

      他第一次见淮北,是在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晚上九点整,淮北顶着一头黑白发色在和一个醉汉吵架,因为对方踢翻了米粒的食盆,安南本来只是想去买点速食当晚餐,却站在那看了十分钟淮北是怎么用一连串不带脏字的讽刺把醉汉马得灰溜溜逃走,

      便利店的白光切过淮北的侧脸,像半轮被劈开的月亮。

      “打累了?喝点水。”安南走过去,明明是素不相识的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把刚买的水递给淮北。

      淮北没有接过水,转而从包里拿出纸巾给小猫轻轻擦拭着:“看了这么久,不过来帮忙?”

      米粒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下来,蹭着安南的裤脚,发出呼噜声。

      安南一抬头,便见到淮北穿一件宽大的白色牛仔衬衫,坐在自己面前。

      那衣服袖子长到遮住半个手掌,安南认出,是那天从KTV出来,怕淮北着凉顺手给她披上的。

      那个时候,淮北还说洗好了还给自己,但很显然是忘了。

      安南看着淮北又拿起一块桃酥,碎渣吃得嘴角都是。

      “外婆的桃酥还挺好吃的,不开店可惜了。”

      “要不要带点走?”安南问。

      “不用了,我什么都不带。”淮北拍拍手上的碎屑,米粒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桂花树枝干上。

      “明天几点走?”

      “早上的飞机。”淮北说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支叼在嘴上,又摸遍全身找打火机。

      安南将自己的递过去,她显然顿了一下,凑过来点燃。

      烟头亮起的瞬间,安南看见淮北眼底有血丝。

      “不吸烟的话,就不要吸了。”淮北吐出一口烟,眯眼看着安南,“喝酒也是。”

      “好。”

      “你的房租是到明年的,我一会退给你。”

      “不用了,留着给外婆买点新衣服吧。”

      雨后的城市散发着潮湿的腥气,桂花在这个夏季没有花香。

      当初那家24小时便利店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不知道在这一年里翻新了多少次。

      “记得吃饭,”安南说,“白人饭没营养,我教你的菜,出了国也好买。”

      淮北嗤笑一声:“谁要你管。”

      “自己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淮北说着将米粒抱在象棋桌上,“放心吧,没人能欺负我......你就不觉得我很凶吗?”

      “不觉得。”安南答得认真:“像裹着绒布的石头,外面软,里面硬。”

      淮北大笑起来,只是嘴角是笑着的,眼泪却亮晶晶地挂了一下巴。

      安南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淮北落泪,很想给她抹去眼泪,可他知道,他不能。

      他们只是朋友,也只能是朋友,这条界越了出去,结局只能是悲剧。

      “玩不玩飞行棋?”淮北正咬着皮筋扎头发,“在待一会我就要上去睡觉了。”

      “来。”

      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清脆作响。直到凌晨两点,最后一枚棋子抵达终点。

      安南送淮北到二楼门口,淮北将叠好的白衬衫递给他:“安南,你的衣服。”

      “嗯。”

      “江湖再会啦。”淮北举起手,笑得坦荡。

      门轻轻合上。

      安南在门外站了很久,久到楼道声控灯熄灭,才对着门轻声说:“我只喜欢你,也只会娶你,我在这里永远等你。”

      门内,淮北背靠着门板坐在地上,呼吸放缓。

      独自出去闯荡那会,所有人都说淮北不是一个好姑娘,她喝酒打架抽烟,脾气也不好,就连工作出错一点也要反复内耗很久,只有安南说:我只喜欢你,也只想娶你,我在这里永远等你。

      所有人都觉得安南没出息,也没本事,只有被欺负的份,只有淮北说:我觉得你这样好的人,应该是要被珍惜,要被珍爱的。

      清晨五点,淮北先一步比邻居家的大公鸡醒得早。

      姜枝晓的车停在花店不远处。

      行李装好后,淮北想回头看安南一眼,安南却推了她一把:“走吧,别误了你的飞机。”

      淮北收回视线,透过车窗,看见安南依然站在那里,双手插在那件昨晚刚还给他的白衬衫口袋里。

      车启动的瞬间,安南突然抬头朝淮北挥了挥手。

      2018年5月28日,这一晚,风很大,月色朦胧。

      安南打了一场败仗,又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淮北走了,头也没回,接下来的日子好像还在照常进行,但也只是好像。

      黄昏的夕阳早已落下,桌上的手机屏幕明明灭灭,不耐用的电又掉了几格,旁边的方便面汤也没了热气。

      那句【还好吗】却像是哽在手心,在对话框里打了又删。

      “下楼吃饭了......”安南将最后一道菜倒入不锈钢碟中,朝房间喊道,意识到不会再听见拖鞋踢踏的声音传来后,他抿了抿唇,平时不吃辣的人,竟然往菜里家里很多勺辣酱,坐下,吃起了饭。

      辣椒真辣啊,安南想,辣得眼眶也湿润了,可手却不听使唤的夹了一下又一下,突然,他冲向卫生间,哇的一声全都吐了出来,疼的是胃,可另一处也像被针扎一样疼的他直不起身来。

      他的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头用力的靠在水龙头上大口喘息着,他闻到一丝淡淡的乌木玫瑰香气,怔怔地看了那放在架子上的白衬衫。

      2019年10月,是安南认识淮北的第1000天,安南去找姚昭梨的路上在留燈書店的留言本上写下一行字。

      看着淮北在社交媒体上和其他男人的接触,安南明明知道这是外国的贴面礼,可心里依旧嫉妒得有些发疯,他很想去找淮北,可等他办好一切手续,疫情来了。

      就这么过了一年又一年,他们两人一面未见,淮北也没往国内传过一封简讯。

      如果不是手机世界时钟上,多了和法国的时差,多了一个城市的天气,安南还以为自己是出现幻觉了。

      ---正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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