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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怀疑,对峙,父教子 ...


  •   “爹!您消消气!四娘真是个好姑娘!少主都认可了!”

      “认可个屁!他连城璧知道什么?!他那是……”杨天赞话到嘴边,惊觉失言,硬生生刹住,脸色更加难看。

      “您这样说可就不公平了!”
      杨开泰逃窜到博古架旁,顺手抓起一本厚厚的《马经》当作临时盾牌挡在面前。
      “儿子怎么可能认少主作娘呢?”他振振有词,“再说了,是您在儿子还没出生前,就认他作主子的!这忠义之心,可是您言传身教,刻在儿子骨子里的!”

      “你你你……你个臭小子!好的不学,专学会抠字眼气你老子!”
      杨天赞被这番“引经据典”的歪理气得脑瓜子嗡嗡响,手指头几乎要戳到杨开泰的眼珠子上。

      “嗨呀爹啊!”杨开泰被那晃来晃去的手指逼得后退,下意识地抓住了父亲的手腕,刚想再争辩什么,却只觉得掌心触感异样——那手腕隔着衣袖,传来的并非血肉的温热弹性,而是一种异常的坚硬与冰凉。

      杨开泰脸色骤然一变。

      “爹……”他迟疑地拉起了杨天赞的衣袖反复查看,“您的手……怎么又冷又硬……跟铁棒子似的!”

      杨天赞脸上一僵,随即涌上被冒犯的怒意,猛然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扯了扯盖住手腕,掩饰道:“你胡说什么呢!!”
      说完,他重重拂袖,他仓促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杨开泰僵立在原地,手掌还维持着方才握住的姿势,掌心那冰冷的触感却久久不散。

      无数此前被忽略的细节,轰然涌上脑海——

      父亲房里曾出现过与小公子使用的暗器;
      时不时莫名其妙的深夜晚归;
      少堡主方才讳莫如深的眼神与未尽之语;

      以及如今,父亲这冰冷坚硬的手……

      ——他记得清清楚楚,逍遥侯那双手,正是被少主设计炸断的!

      难道……难道父亲他……他就是……

      杨开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有个惊悚的猜测在脑海疯狂盘旋。

      他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去了!他必须弄清楚!

      “爹!”杨开泰拔腿追了上去,不顾父亲的质问,径直朝着房间内室奔去。

      杨开泰抬眼看到母亲栩栩如生的画像,心头一窒。
      画中的母亲依然用那包容而慈爱的目光凝视着他。

      父亲……
      那个在他记忆中虽然严厉却也会在夜深时对着母亲画像独坐叹息的父亲……
      那个教他骑马、教他做人道理的父亲……
      怎么可能是那个杀人如麻、恶贯满盈的逍遥侯?!

      母亲若在天有灵,会如何心痛?

      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杨开泰俯身从红木柜子里取出那个长方匣子,疾步走回外间。
      “砰”的一声,他把那匣子重重放在方桌上,掀开盒盖。

      匣内,堆放着十数枚玄铁飞镖。
      镖身形状奇特,与中原常见的暗器形制迥异,正是东瀛忍者惯用的样式。

      “这是什么?!”杨开泰盯着杨天赞。

      杨天赞已然端坐一旁,看见那堆暗器也不惊惶,只是眼神幽幽地看向杨开泰,等待着他接下去的话。

      “这是逍遥侯手下所用的暗器,你一个不懂武功的人,手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杨开泰被他这种平静弄得心更慌,他来回急促地踱了两步。
      “而且……而且那天逍遥侯夜袭连家堡……就被炸掉了双手!”

      “你到底要说什么?”杨天赞一瞬不瞬地盯着儿子。

      “我说……我说……”杨开泰被他看得气势一滞,积攒的勇气像是漏了的皮球,一泻千里。

      “说啊!”杨天赞非但没有回避,反而微微前倾身体。

      “连少堡主刚才在堂上,那没说出来的话,那眼神……”杨开泰被他一激,混乱的思绪被牵着走,“他是想说,除非……除非你是……”

      杨天赞催促道:“一个快成亲的人了,为什么不像一个男子汉一样把话说出来?”

      “你……”在父亲暗暗的推波助澜下,杨开泰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你就是逍遥侯!你就是逍遥侯对不对?!”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如同洪水泄闸。
      “所以,我和泥鳅费尽心机都找不出你的行踪,连你怎样进出卧房的,我们都不知道!”

      “爹……”他颤声再次重复,“你就是神出鬼没的逍遥侯,对不对!”

      杨天赞既不说话也不羞恼,嘴角却是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轻笑。

      “爹!”杨开泰急道,“你说话呀!”

      杨天赞应是晾够了他,从容不迫道:“这种捕风追影的事,你也想象得出来。”
      他冷哼一声,瞬息之间已想好了应对的说辞。
      “我生平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机会习武。”
      他随手从敞开的匣子里拈起一枚玄铁飞镖。
      “所以,只能靠收集这些小东西自娱自乐……怎么,有错吗?”

      “可是……可是……”杨开泰仍有疑问。

      “你再仔细瞧瞧爹的手。”
      杨天赞停下把玩飞镖的动作,将左手平伸到杨开泰面前,甚至主动将衣袖往上捋了捋。
      “像是刚受过伤,被炸断过的样子吗?”

      杨开泰定睛瞅了瞅,见他的手灵活自如,与常人无异,的确不像是僵直的假手。

      “再说杨家马场的人,驯服烈马,搬运重物,钉掌修蹄,哪一样不是力气活?长年累月下来,哪一个没有两只像铁一样壮的胳膊?”杨天赞微微眯起眼,“怎么,还不相信?”

      杨开泰低下头,不敢再看父亲的眼睛:“孩儿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杨天赞恨铁不成钢道,“今天我若是逍遥侯的话,就先劈了你这个不孝子!”

      “爹……”杨开泰歉疚地挠了挠头。

      “你啊你啊……”杨天赞语气缓和了下来,挪步到了里屋,视线落到了孙秀荷端庄美丽的画像上,“老是这样,脑子一热就什么都敢想,莽莽撞撞……爹年纪大了,还能跟在你后面收拾烂摊子多久?”
      他沉沉叹了一口气。
      “让我和你娘……怎么放得下心啊……”

      润色杨开泰望着孙秀荷的画像,心底升起愧疚,暗笑自己荒谬的想法。

      是啊,自己真是糊涂透顶了!父亲怎么可能是逍遥侯呢?

      父亲杨天赞,一直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啊。
      他出生在杨家马场,从小和马匹一起长大,继承了祖辈的营生,是个地地道道的马场主。
      他有点生意人的精明,也有江湖人的义气,脾气是急躁了些,对儿子也严厉,可心肠是好的,对手下的伙计也宽厚。

      他的娘亲孙秀荷,也不是什么神秘的江湖女子,只是邻县一个清贫郎中的女儿,因家道艰难,早早便拜了一位医术不错的大夫为师,学了本事,成了能独立看诊的医女。

      父亲一次驯马受伤,这才和医治他的母亲认识了。
      两人情愫暗生,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

      成亲后,他们十分恩爱。
      母亲不仅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用她的医术帮着照料马场伙计们的头疼脑热,深受爱戴。
      后来怀了自己,生养时却因早年学医劳作辛苦,底子亏损,不幸留下了病根,渐渐缠绵病榻,最终早早撒手人寰。

      从此以后,父亲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辛辛苦苦把自己拉扯大。

      那些年,父亲常常熬到深夜核对账目,天不亮又要起来巡视马场,其中的艰辛,杨开泰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这桩桩件件,都是他亲身经历的真实生活,哪里能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有半分相似?

      自己真是太异想天开了……

      杨开泰暗暗松了一口气,心头压着大石总算落了地。

      “好了。”杨天赞话锋一转,“过几天就要成亲了,还不快去准备。”

      杨开泰一愣,展颜惊喜道:“爹您答应啦?!”

      杨天赞不置可否,只是别过了头,表示妥协沉默。

      “谢谢爹,谢谢爹!”
      杨开泰喜出望外,再不想其他,对着父亲鞠了一躬,又抬头朝着母亲的画像咧嘴傻笑,转身兴高采烈地离开了房间。

      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杨天赞的眼神徐徐幽深,低声自语:“我想给你一切我应该得到而没有得到的东西。”他摇摇头,“你太让我失望了,儿子。”

      他的视线又回到了那幅妻子的画像上。

      “秀荷啊……咱们的儿子始终太过天真,太没心眼了。”
      杨天赞他似乎在问画中人,又像是在问他自己。
      “你说,我到底有没有把他养好呢?”

      一向杀伐果断的逍遥侯也会为养儿子而头昏脑涨。

      “秀荷啊……你走得太早了……要是你在,我好歹也有个商量的人是不是……”他伸出手去抚摸画像上孙秀荷温婉的脸,黯然神伤,兀自感慨,“你是为了我而走的……”

      逍遥侯一直是孑然一身,不与任何人有任何亲近的关系。
      可杨天赞心里知道,若非妻子的呕心沥血、点灯熬油,他凭借这残缺之身也无法走到今天。

      孙秀荷,是这世上最爱他的人。
      不会再有她这样为自己的人了。

      她为他叛逃师门,放弃前途,甚至不惜伤害了自己喜爱的晚辈……最终彻底成为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又因心力交瘁郁郁而亡……

      “医书毒经、机关秘录、邪典秘法……”他喃喃自语,“没人知道你的惊才绝艳,只有我……只有我最清楚……”

      “因为,我就是你最好的作品……”

      “可惜……医者,难自医……”他长叹一声,满是怅惘,“你去得太早了……”

      “我一定会教好我们的儿子……”
      杨天赞缓缓收回手,挺直了脊背,负手而立。
      “要让他吃个教训,变得像一个成熟的大人那样,能真正担起事情来……”

      “绝不能功亏一篑……”
      他重复道。
      “绝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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