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位病人》苏知悦

6、我也很喜欢你

　　赶火车的那天，我和她一夜未眠。
　　很奇怪，两个姑娘出远门，加起来的行李居然还装不满一个箱子。

　　我习惯了随遇而安，四海为家的生活，非要随身带的物品，除了钱和必要的电子设备，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来。
　　于是只带了几件衣服和几瓶水。

　　令我意外的是，她看起来应该是个非常精致的女生，但实际上相处下来，她平日连护肤品都认不全，化妆品也是偶尔才用。没有商场里那些花哨华丽的衣服，也没有像别的姑娘一样精雕细琢的首饰，简直把简洁干净诠释得淋漓尽致。

　　当然，除了当初那条，让我在天台上捡起的银项链。
　　但它长得十分朴素。

　　她几乎每天都带着，去哪都形影不离。

　　“你以前坐过火车吗？”她回想起我刚才十分生疏的刷卡进站时的模样，坐在下卧问我。

　　我坦然地摇摇头。
　　“没什么机会。”

　　“白天的海滩很晒，你带帽子或者防晒衣了吗？”
　　“带了。”
　　“那就好，我差点忘了呢……”

　　我们一直闲聊到了火车熄灯，她的手机丢在被褥上，离我很近，暗中，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我无意间看了看，内容却让人难以忽视。
　　那似乎是一条——检查报告？

　　我想仔细看清楚，却被她自然而然地动作打断，手机回到了她手中，屏幕也在她若无其事地浏览了一遍后，渐渐暗了下去。

　　“没什么，广告而已，我们休息会吧。”她淡淡道。
　　我看着她躺下，侧过身去，欲言又止。

　　而后，我们默契地一夜无话。

　　还记得，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海。
　　比我想象中的更广阔，更美丽。

　　晨光吻过波光粼粼的海面，浪花是透明的薄荷颜色，一层层涌上凹凸不平的沙滩，犹如被揉皱的丝绸缱绻舒展。
　　晨雾朦胧，水天相接，云絮悠悠地从天际划过，与白帆打成一片。

　　细软的沙粒间闪过贝壳的珠光，她在我的注视下拨开沙子，刨出一枚亮白的贝壳。

　　她的指尖还粘着沙粒，那枚贝壳却一尘不染地映在我眼中。
　　漂亮极了。

　　“送给你，江余。”她沾沾自喜的模样像繁花，像太阳。
　　明媚而热烈，永远盛放在这无边无际的蔚蓝中。

　　我承认这一刻，我真的喜欢上她了。

　　于是，黄昏时，我背着她悄悄在附近的花铺里买下了一束玫瑰，很冲动的行为，但我看着天际渐渐沉落的金乌，不再想去顾及太多。

　　我曾经有过失败的感情，明了这世上的情情爱爱十有九悲，可当我捧着花束，一路上云月相随，清香四溢，我只想为一人献尽这世界所有的美好和珍贵，告诉她唯有风花雪月与你相配。

　　我出于泥沼，而她光风霁月，哪怕明知高不可攀，我还是想试一试，哪怕飞蛾扑火。

　　海岸边，她静静地坐在木椅上，摇晃玻璃杯中甜甜的汽水，观望着海平线尽头轰轰烈烈的日落。
　　恬静而惬意。

　　“你回来了。”她回过头，看见我手中艳丽的花束，神色有些惊讶。
　　“黎悠，好看吗？”我迫不及待地捧到她面前。
　　“当然了，这是送给我的吗？”她笑起来，却比我手中的花束灿烂百倍。

　　“我想问问……你对同性恋的看法。”临到阵上，我还是不免地有些紧张。
　　她看起来却不以为意：“都是爱情，哪来那么多分门别类。”

　　可说完，她看向我的眼神微变，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温和的笑容在脸上逐渐凝固。

　　“小余，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她神色明显地闪避起来。

　　可我却仍旧倔强地想要把话说开。
　　“黎悠，我想跟你说……”

　　“嘘——”意料之外，她忽然打断了我。
　　一手捧着花束，一手将桌上的玻璃杯递到我面前。
　　“你这是在为难我。”

　　她苦笑着，夕阳的光辉消失殆尽，我也再说不出话来。

　　——这是在……为难她吗？

　　我开始对自己的冲动愧疚，对那些幼稚的想法感到可笑。
　　也对，就算黎悠能接受同性恋，但也不代表她能接受我自己。

　　“我很想对你的一切请求都无条件地肯定和支持，但这一次，我或许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
　　虽然在意料之内，但瞬间的失落还是将我彻底淹没。

　　“不过，在这么美的地方留下遗憾，似乎也不是件好事。”她低头轻嗅那束鲜花，蝉翼般的羽睫轻颤，像蝴蝶流连花丛。

　　“江余，我也很喜欢你。”

　　岸边有烟火绽开，金灿灿的火花转瞬即逝，落在深沉又磅礴的深海，不见踪影。

　　我红了眼眶，迟迟迈不开步子。
　　我沉溺在她最后一次温柔的眼眸中，如梦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