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农遗烬：从乱世浮萍到开皇基石》A漆黑一片

6、第六回 炉灰藏人，哑石开锋

　　西城根一带，是洛阳城遭受蹂躏最严重的区域之一；
　　曾经林立的商铺民居，如今只剩下一片焦黑的、高低起伏的瓦砾山丘，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和尸骸腐烂的恶臭，令人窒息。
　　倒塌的坊墙如同巨兽的残骸，扭曲地横亘在废墟之上。
　　杨忠凭借着记忆和对城市格局的熟悉，带着杨珩和陈元在迷宫般的废墟中穿行，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小心。
　　这里胡兵的巡逻似乎稀疏了一些，但废墟深处隐藏的危险却一点不少。
　　他们不止一次看到被啃噬得面目全非的白骨，或是听到瓦砾堆深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和低吼
　　——那是饿极了的人和野兽。
　　终于，在一片格外巨大的、由烧融扭曲的金属和坍塌土石混杂而成的废墟前，杨忠停下了脚步。
　　这里依稀还能辨认出巨大风箱的残骸、倾倒的淬火池遗迹，以及几根粗大的、被烧得黢黑断裂的炉柱。
　　正是老张铁匠铺的旧址。
　　“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杨忠压低声音，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那油滑汉子说，躲在烧塌的炉子底下！”
　　三人分散开，在巨大的废墟堆中仔细搜寻。
　　倒塌的炉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穹窿空间，里面塞满了灰烬、碎砖和烧焦的木料。
　　“小郎君，这边！”
　　陈元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他蹲在一处被巨大炉壁残骸半掩着的缝隙前，指着缝隙边缘几道新鲜的、被刻意抹去但仍能辨认的拖拽痕迹。
　　缝隙很窄，仅容一人勉强钻入，里面黑黢黢的，深不见底。
　　杨珩示意杨忠和陈元警戒，自己则握紧木刺，深吸一口气，伏低身体，小心地钻了进去。
　　里面空间比想象中大，弥漫着浓重的灰烬和铁锈味。借着从缝隙透入的微光，他看到角落的灰烬堆里，似乎蜷缩着一个巨大的人形黑影。
　　“谁？！”
　　一个极其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猛地响起，带着浓重的惊恐和敌意。
　　同时，一个沉重的黑影带着风声呼啸着朝杨珩砸来！
　　杨珩反应极快，侧身一滚，黑影“咚”地一声砸在他刚才的位置，溅起一片灰烬——是一块人头大小的废铁锭。
　　“我们没有恶意！”
　　杨珩立刻出声，同时将手中的木刺丢开，以示诚意，“是听说石师傅在此，特来求助！”
　　灰烬堆里的人影动了一下，缓缓抬起头。借着微弱的光线，杨珩看清了对方。那是一个极其魁梧的汉子，即使蜷缩着，也像一座小山。
　　他满脸污垢，胡子拉碴，头发纠结如同乱草，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野兽般的警惕和一丝深藏的疲惫。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裸露的胳膊和胸膛，肌肉虬结，布满了新旧疤痕和烫伤的痕迹，充满了力量感。他手里还紧紧攥着另一块铁锭，如同握着最后的武器。
　　他死死盯着杨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似乎在努力想说什么，却只能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显得极其痛苦和焦躁，果然是个哑巴。
　　杨珩立刻明白了。他放缓语气，尽量清晰地表达：
　　“石师傅，我们想请你帮忙，修缮一把刀！”
　　他示意了一下洞口，“刀在外面，我们带了报酬！” 他特意强调了“报酬”二字。
　　哑巴石头的目光在杨珩脸上和他空着的双手上来回扫视，眼中的警惕并未消退，但那份焦躁似乎平复了一些。
　　他喉咙里又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咕噜声，然后艰难地抬起手，指向洞口，又指了指自己，然后用力捶了捶自己结实的胸膛，最后做了一个吃东西的动作。
　　杨珩看懂了。他要看刀，要看报酬（食物），并且表示自己有力气干活。
　　“忠叔！把刀和东西递进来！小心！” 杨珩朝洞口喊道。
　　很快，那柄沉重的环首刀被布包着递了进来，同时递进来的还有一小捧粟米和一小块宝贵的粗盐。
　　杨珩将刀和食物轻轻放在石头面前的地上，然后退后几步，以示无害。
　　石头警惕地看了看杨珩，又看了看地上的东西。当他看到那把环首刀时，眼睛猛地一亮，如同饥饿的猛兽看到了猎物。他一把抓起刀，动作快得惊人。
　　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手指在刀身、刃口、刀镡处快速抚过，如同情人般温柔而精准。
　　他拔刀出鞘，对着缝隙透入的微光仔细审视着卷刃和锈迹，喉咙里发出低沉而专注的咕哝声，时而摇头，时而点头，完全沉浸其中，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这是一个匠人看到心爱之物时的本能反应。
　　片刻之后，他才放下刀，目光转向那捧粟米和盐块。
　　他抓起一小撮粟米塞进嘴里，干嚼了几下，又舔了舔那块盐，眼中露出了满足和渴望的光芒。
　　他抬头看向杨珩，用力点了点头，指了指刀，又指了指旁边一处相对平整、堆着些焦黑工具残骸和半块磨刀石的地方，最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意思很明确：
　　这活，他接了！有吃的就行！
　　杨珩心中一定：
　　“好！石师傅，刀就拜托你了！需要什么工具？火？”
　　石头摇摇头，指了指外面废墟，又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拿起那把环首刀和半块磨刀石，走到角落的工作区。
　　他先是用一块破布仔细地擦拭掉刀身上大部分的浮锈和污垢。然后，他并没有急着去磨刃口，而是从旁边的灰烬里扒拉出几块大小不一的石头，仔细挑选着。
　　他拿起一块深灰色的砂岩，对着刀脊和刀身非刃口处用力地、有节奏地敲打起来！
　　“铛…铛…铛…”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废墟深处却异常清晰。杨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石头却异常专注，每一次敲击都落在卷曲的刃口根部或锈蚀严重的部位，力道精准无比。
　　伴随着有节奏的敲打，那些卷曲的金属竟被一点点敲平、延展！这是极其高明的“冷锻”技术，通过锤击改变金属内部结构，恢复其韧性和形状，避免直接磨刃导致刀身变薄脆弱！
　　敲打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石头浑身冒汗，肌肉贲张，却一丝不苟。初步的冷锻整形完成后，他才拿起那块半截的磨刀石，蘸着杨忠递进来的一点宝贵的水，开始研磨刃口。
　　他的动作沉稳而富有韵律，每一次推拉都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匠气。刺耳的“沙沙”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杨珩和陈元守在洞口，紧张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西斜。
　　终于，磨刀声停了！
　　石头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将刀举到眼前。原本布满卷口豁牙的刃线，此刻已被磨出一条笔直、锐利、闪烁着幽幽寒光的锋刃！
　　虽然刀身上依旧布满敲打的痕迹和无法完全去除的锈斑，但整把刀的气质已然蜕变，从一件破旧的遗物，变成了一柄散发着凛冽杀气的凶器！
　　石头眼中充满了疲惫，但更多的是完成杰作后的满足和自豪，他将刀递给杨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得意笑声。
　　杨珩接过刀。入手沉甸，冰冷的触感直透掌心。他屈指在刃口轻轻一弹。
　　“铮——！”
　　一声清越悠长的刀鸣骤然响起，如同潜龙低吟，穿透废墟的压抑死寂，在昏黄的暮色中远远荡开！
　　这声刀鸣，仿佛唤醒了沉睡的凶兽！
　　“不好！” 杨珩和陈元脸色同时剧变！
　　几乎在刀鸣响起的瞬间，废墟外围，几处看似死寂的瓦砾堆后，猛地站起了七八个手持棍棒、锈刀的身影！
　　他们衣衫破烂，眼神却凶戾如狼，显然是被刀鸣和之前隐约的敲打声吸引而来，早已埋伏多时！
　　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盯着杨珩手中寒光闪闪的环首刀，眼中充满了贪婪：
　　“好刀！还有粮食！盐！都给老子留下！男的杀了！
　　那个哑巴，抓回去给老子打铁！” 他狞笑着，一挥手，“上！”
　　七八条黑影如同饿狼，嚎叫着从不同的方向猛扑过来！杀机，瞬间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