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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探病 ...

  •   连日来的心力交瘁还是击垮了纳兰揆叙强撑的意志。病来如山倒,他高烧不退,陷入时而昏沉、时而惊醒的谵妄状态,口中偶尔溢出模糊不清的呓语,有时是冰冷的公文语句,有时是极压抑的呜咽,有时又只是反复念叨着“永福”、“永寿”的名字。

      耿氏衣不解带地守在床边,看着丈夫如同被狂风摧折的修竹般迅速枯萎,心焦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太医来了几拨,汤药灌下去不少,却始终不见根本好转,只沉沉道:“大人这是久郁成疾,心血耗损太过,已非药石所能速效,唯有静养,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静养?耿氏看着丈夫即使在昏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心中一片悲凉。他何曾真正静养过?

      这日午后,揆叙难得清醒了片刻,喝了小半碗清粥,又无力地躺了回去。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显憔悴支离。他怔怔地望着帐顶繁复的纹样,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管家惊慌失措又极力压抑的通传声:“二爷……夫人……雍、雍亲王殿下驾到!”

      耿氏手中的药碗差点摔落在地,脸色瞬间煞白。雍亲王?那位以冷面寡情、不徇私交著称的四阿哥?他怎么会突然来探病?纳兰府与四爷府向来并无往来,甚至因揆叙近来那些隐隐指向四爷党的奏疏,暗地里只怕还有龃龉。

      她慌忙起身整理衣饰,还未迎出去,书房的门已被推开。

      胤禛一身石青色常服,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他并未带多少随从,只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侍卫,守在门外。他周身自带一股冷肃之气,瞬间将室内原本因病气而显得沉闷的空气冻结得更加滞重。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室内,在耿氏惊慌失措的脸上略一停留,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便直接落在了病榻上的揆叙身上。

      揆叙也听到了动静,艰难地侧过头。逆着光,他看不清来人的面容,只觉得一道高大冷峻的身影笼罩过来,带着不容忽视的威压。待他眯起眼,看清那张冷硬的脸庞时,呼吸猛地一窒,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不必了。”胤禛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躺着吧。”

      他几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揆叙。那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病人虚弱的外壳,直刺入内里最隐秘的角落。他没有像寻常探病者那样询问病情,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套话,只是那样看着,沉默着。

      耿氏屏息凝神,手心全是冷汗,不知这位煞神突如其来的到访,究竟意欲何为。

      揆叙在那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只觉得连骨髓都在发寒。他勉强支撑着,哑声道:“奴才……抱恙在身,未能远迎……请王爷……恕罪。”

      胤禛仿佛没听到他的请罪,他的视线从揆叙毫无血色的脸,移到他枯瘦如柴、搭在锦被外的手,最后又回到他那双因高热和虚弱而显得有些涣散、却依旧深不见底的眼睛。

      “病得这么重,”胤禛终于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还在操心都察院的公务么?”

      这话问得极其突兀,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揆叙的心猛地一沉,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他侧过头,用帕子捂住嘴,咳得浑身颤抖,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气息微弱地回答:“奴才……无能……耽误了……”

      胤禛的目光扫过他攥紧的、掩着口的帕子,以及那帕子边缘隐约透出的一丝异样色泽,眼神微微一动。

      “本王听闻,纳兰御史近来弹劾奏章,文笔愈发老辣,角度愈发刁钻,于细微处见真章,于无声处听惊雷。”胤禛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揆叙的耳膜上,“却不知,耗损心神至此,值或不值?”

      揆叙的瞳孔骤然收缩,攥着帕子的手猛地收紧。雍亲王这话……分明是意有所指!他是在说自己为八爷党卖命,不惜熬干心血吗?他是在嘲讽?还是在……试探?

      巨大的惊悸和虚弱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思考。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剧烈地喘息着,额头上渗出更多虚汗。

      胤禛看着他这副模样,冷硬的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向下撇了一下,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冷漠,或许还有一丝几近于无的……惋惜?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等揆叙的回答。只是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他此刻的狼狈与挣扎彻底刻印下来。

      “好生养着吧。”胤禛最终丢下这句话,语气依旧听不出任何温度,“大清的御史,不该这么早就没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如同来时一般突兀而冷肃。

      耿氏慌忙跪送,直到脚步声远去,才瘫软在地,浑身脱力。

      揆叙躺在榻上,望着那人消失的门口,只觉得方才那一番短暂的对话,竟比一场重刑拷问更耗人心神。雍亲王那冰冷的眼神,那句“值或不值”,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搅得他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

      他猛地侧过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这一次,帕子上的鲜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刺目。

      值或不值?他早已无从判断。

      只知道,这条路,他已无法回头。

      而那位冷面王爷的突然造访,像一道猝不及防的闪电,短暂地照亮了他前路上更深沉的黑暗,也让他本就油尽灯枯的生命,又加速了几分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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