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鸟尽弓藏 ...
-
少年静默地听着,须臾间,似有所悟。
难怪先前逃亡之际,暗影七卫突然消失了四个,那时他虽心存疑虑,却并未开口相询。岂料他们竟然折返京城,且倏忽间又损失了两个,还背叛了一个!
少年纤弱的手指死死攥住被角,声音发颤:“可有...打探到什么消息?”
魅影苍白的唇瓣颤抖着,目光迟疑地望向景升。
“说。”景升闭目深吸一口气,喉结艰难地滚动,“恕你无罪。”
魅影突然跪倒在地,泪水混着血水滴落:“告示上说...”她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大将军景何棣身受国恩...却勾结西北夷族...趁国宴举兵谋反...”
屋内霎时死寂。
“府中九十余口...”魅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从指缝渗出,“尽数...尽数问斩...”
九十余人?何止九十余人?和将军府有牵连瓜葛的众位大臣和侯爵也都被株连,一共被杀的大臣及其家属达三千余人!
景升猛地睁眼,眼底血丝密布。
新帝江莫铧未登基前是二皇子,而他们镖旗大将军府秉承着长子继位的理念,站着是太子的那一队,谁能想到后来棋差一筹,太子被废,他们镖旗大将军府也受到了波及,影响巨大。后来新帝登基,镖旗大将军府这些年来处事都是谨小慎微,生怕被江莫铧抓住了机会,新帝不同先帝,是不会顾及开国老臣的情面的……
“哈哈哈——”
少年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 “好个通敌叛国!好个鸟尽弓藏!我景家三代赤胆忠心,换来的竟是满门血染!昏君!”
这少年正是将军府二公子景铭,他自小天赋惊人,有着过目不忘之能,五岁能倒背兵法,七岁破解西域棋局,十岁那年更让云游高僧见之变色。
那老和尚颤抖的八字谶语犹在耳边:“贵不可言,遮云蔽日...”
因为这高僧不经意间透露的一句话,整个京城便卷起了一场暗流,瞬间将景铭推向风口浪尖!这也正是皇家所忌惮的,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他们站的位置越高,就越害怕摔下来,时时刻刻都要防着权臣贵族,机关算尽。
就在这事传出不久后,景铭就莫名地患了一场重病,导致全身经脉堵塞,并且还时不时地爆发,宫廷御医都束手无策。
这一事件之下,景何槺也彻底对帝皇之家寒了心,不再理会朝廷之事,自动请缨,回到北方去继续做外野将军。
可皇帝本就对他有所猜忌,怎么可能让他拖家带口地离开,想方设法将景铭及其家人留在京城,只允许他带着大公子景升前往军营。
可新帝怎么也没想到,景家出双骄,大公子景升随父亲去军营历练之后,就愈发地耀眼,周边游牧民族及扰边者都被打得服服帖帖的,铁血将军,神威天降!
没过多久,就是有流言传入京城,说镖旗大将军与西北的夷族有着密切往来……
终于,皇帝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听信了奸臣的谗言,将军府到了不得不除的地步。
故设国宴,急召景何槺回京,在宴会期间,皇帝暗中派禁军围堵将军府,且在宴会宫殿在埋伏重兵,景何槺有所察觉后,拼死反抗,终是不敌战死!但景何槺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大公子与二公子也是被景何槺暗中派暗影七卫护送出城,往江南地区逃亡……
将军府景何棣身受国恩,却不思报国,椅仗权势横行无忌。如今竟趁国宴之际,举兵围城,篡谋社稷,私藏龙袍,大逆不道,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连其妻室侄家口九十余人一律处死,择日问斩。
皇帝手诏条列其罪,传着狱辞,为《昭示奸党录》布告天下………
将军府就像被笼罩在一层血色的阴霾之中,整个京城都弥散着一股令人喘不过气的血腥味,许久都不曾散去。
一场血腥的变故,最终成了史官笔下的一滴墨迹。
…………
逃亡途中,景升依旧不甘心离去,便派暗影七卫中的四个偷偷返回,潜入城中打探消息,可谁知虹影突然叛变,一切营救计划功亏一篑,将军府满门被斩!
“你们......为何瞒我......”景铭的齿缝间渗出森然寒意,指节攥得发白。
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翻涌着滔天恨意,仿佛有恶鬼在撕咬他的五脏六腑。记忆中父亲教他挽弓的手,母亲为他系斗篷的指尖,都在那一夜化作了血雨腥风。
“铭儿......”景升喉头滚动,声音沙哑得不成调,“父亲拼死送我们出城时,你正昏迷不醒......若让你知晓,你定会......”
“为何不告诉我!!”少年突然暴起嘶吼。
那声音里裹挟着太多痛楚,像是受伤的幼兽在深渊中的哀嚎。
景升痛苦地闭上眼。他何尝不想杀回祁都?可当时禁军的铁蹄就在身后,他只能背着昏睡过去的弟弟,在尸堆里爬出那座吃人的城......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骤然撕裂寂静。
景铭突然弓起身子,纤细的手指死死揪住心口衣襟。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潮红,泪珠混着冷汗滚落,在锦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噗——”
一道血箭从少年唇间喷出,溅在景升雪白的中衣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铭儿!”景升肝胆俱裂,一把接住瘫软的少年,转头暴喝:“药呢?!再耽搁片刻,我让你们全都——”
后半句化作一声哽咽,颤抖的手徒劳地擦拭着弟弟唇边不断涌出的鲜血。
“属下这就去催!”莲影垂首,立马退下。
景升又把目光转向魅影,眉头又是一蹙,而后冷声喝道:“你也退下!”
“是。”魅影低头,双眸微敛,掩饰眸子底下的异色,而后自己踉跄退下。
无力地轻叹了口气,景轻轻覆上景铭攥得发白的手指,轻声道:“铭儿莫要动气……”
“这如何能不怒!”景铭咬牙,烙在眸底深处的阴翳不曾消去分毫,灭门之痛蚀骨灼心!他真的恨死了江莫铧,恨自己成了家人的累赘!若不是他还留在京城,父将也不会涉险进京。
虹影只怕是早就成为了他们的暗棋。
原以为父将只要在西北驻守下来,江莫铧想要动将军府多少会有些顾虑,没想到他竟然做出如此自毁长城的事!
“血仇必报。”景升掌心温热,缓缓抚过弟弟单薄的脊背,“可眼下......”
随着轻柔的安抚,景铭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
烛火噼啪声中,少年忽然抬眸,眼中竟已是一片令人心惊的冷静:“哥,此处怕是不安全了。”
景升指尖微顿,这般迅速的情绪收放,反倒让他心头一紧。却也只是温声道:“汤药煎好便启程。”
“好。”景铭垂眸,任由兄长替他拭去唇边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