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如风》踏山涉水

5、青瓷之约

　　细雨中的苏城园林像一幅晕开的水墨画，向菀之站在廊下，看着雨水从翘角飞檐上串珠般落下。她手中紧握着一部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刚刚结束的通话记录——「秦城」。

　　「菀之，家里已经决定了。」三小时前，父亲向明远坐在书房那张紫檀木书桌后，语气平静却不容反驳，「下个月，你和周家的公子周慕深订婚。」

　　那一瞬间，向菀之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周家，那个与向家有着三代交情的书香门第，那个她从小就唤作「慕深哥哥」的温润男子。

　　「秦城怎么办？」她听见自己微弱的声音。

　　「那个北方来的年轻人？」向明远轻轻摇头，「菀之，你该明白，向家的女儿，从来就没有选择。」

　　她明白。百年的书香门第，看似开明，骨子里却比谁都守旧。向家需要的是周家那样门当户对的联姻，而不是一个白手起家、背景不明的北方商人。

　　雨声渐密，向菀之望着园中那株他们一起种下的白木兰，想起秦城去年春天在花下吻她时说的话：「菀之，等这树花开满枝，我就来向你父亲提亲。」

　　如今花还未开，缘已将尽。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秦城」的名字不断闪烁。向菀之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菀之，我收到调令了。」秦城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总部决定派我去开拓北欧市场，任期三年。」

　　向菀之的手指猛地收紧。

　　「这是我一直想要的机会，但是...」秦城顿了顿，「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拒绝。」

　　她闭上眼，雨水的声音填满了沉默。多么讽刺，就在父亲宣布她婚约的同一天，秦城收到了远调的任命。这真的是巧合吗？

　　「恭喜你。」她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这是很好的机会。」

　　「菀之？」秦城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发生什么事了？」

　　她看着廊外连绵的雨幕，想起父亲最后那句话：「不要让他为难，向家能做到的，远不止让他调离。」

　　「没有。」她轻声说，「只是...我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明白了。」秦城的声音忽然变得疏离，「所以，这就是结局？」

　　向菀之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想起周慕深温和的笑容，想起父亲不容反抗的眼神，想起家族的利益与声誉。

　　「秦城，」她努力让声音不颤抖，「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谎言。他们当然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曾在西湖边分享同一副耳机听《牡丹亭》，在深夜的书店里为一句诗相视而笑，在寒冬的街头分食一个烤红薯。但他们背后的家族，确实是两个世界。

　　「就因为这个机会？」秦城的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我可以放弃，菀之，为了你...」

　　「不。」她打断他，语气决绝，「不要为了任何人放弃你的前程。而且...我已经决定了。」

　　又是一阵沉默，只余雨声和彼此的呼吸。

　　「好。」最终，秦城说，声音冷得像冰，「那就如你所愿。」

　　电话挂断的忙音响起时，向菀之仍举着手机，久久没有动作。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的裙摆。她慢慢走到那株白木兰前，伸手抚摸湿漉的树干。

　　「对不起。」她轻声说，不知是对秦城，还是对自己。

　　一个月后，向菀之的订婚宴在向家老宅举行。苏城名流齐聚，喜庆的红色装饰着这座百年园林。

　　她穿着定制的中式礼服，站在周慕深身边，接受着众人的祝福。周慕深温文尔雅，举止得体，是完美的订婚对象。

　　「累了吗？」他低声问，体贴地为她整理鬓角。

　　向菀之摇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门口。她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害怕什么。

　　宴至中途，管家匆匆走来，在她耳边低语：「小姐，门外有位秦先生，说是您的朋友，送来贺礼。」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要请他进来吗？」

　　向菀之看向不远处正与人谈笑风生的父亲，后者对她微微摇头。

　　「不必了。」她说，「替我谢谢他。」

　　管家点头离去。向菀之借口补妆，悄悄来到偏厅，从窗边望向大门外。

　　细雨蒙蒙中，秦城独自站在向府门前的石狮旁，黑色大衣已被雨水打湿。他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锦盒，静静地看着府内张灯结彩的喜庆。

　　那一刻，隔着雨幕，隔着庭院，隔着无法逾越的门第之见，他们的目光相遇了。

　　秦城没有表情，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这一刻刻进灵魂。然后，他缓缓打开手中的锦盒，取出一只青瓷茶杯——那是他们一起在景德镇亲手烧制的对杯之一。

　　他举起茶杯，对着她的方向微微示意，然后松手。

　　瓷器碎裂的声音被雨声和喜庆的乐声掩盖，但在向菀之耳中，却清晰得刺心。

　　秦城转身离去，背影决绝，再没有回头。

　　向菀之站在原地，直到周慕深寻来。

　　「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没什么。」她转身，露出得体的微笑，「只是看雨。」

　　那夜，当所有宾客散去，向菀之独自来到大门口。在石狮的阴影下，她找到了那些青瓷碎片，小心地一一拾起。

　　碎片边缘锋利，割伤了她的手指，血珠渗出，与雨水混合，滴落在青瓷片上。

　　她不在乎。

　　这是他们爱情的残骸，也是她选择背负的十字架。

　　北方与南方，新贵与旧族，商贾与书香——这些鸿沟，终究不是两个人的爱情能够跨越的。

　　雨还在下，仿佛永远都不会停。向菀之握紧手中的碎片，望向秦城离开的方向。

　　「再见，秦城。」她轻声说。

　　而在千里之外的机场，秦城握着登机牌，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向菀之的照片。

　　「再见，菀之。」他低声说，然后删除了照片。

　　雨连接着两座城市，也连接着两个从此天各一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