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微光》十七糖

12、第 12 章

　　她拿出手机，对着锅里翻滚的食材和周围模糊的人影拍了一张照片，手指有些颤抖地发了个朋友圈：【开工大吉，火锅走起，[图片]】
　　配图是模糊的、带着蒸汽光晕的热闹场景。
　　她甚至没注意自己拍到了什么。

　　酒意上头，视线开始模糊。
　　她感觉脸颊滚烫，身体轻飘飘的。
　　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像被放大了无数倍。

　　“诗岚？你没事吧？脸这么红？”晓菲凑过来，担心地看着她。
　　“没……没事，”孟诗岚摆摆手，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然而比哭还难看，“高兴，喝！”
　　她又端起一杯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聚餐终于在一片狼藉中结束。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走出火锅店，夜风一吹，孟诗岚感觉天旋地转，脚下像踩着棉花，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哎，小心，”旁边一个平时对她有些好感的年轻男同事小李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胳膊，想要跟她套近乎，“诗岚，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不用，”孟诗岚挣扎着想站稳，舌头有点打结，“我，我自己，能行……”

　　“别逞强了，”小李不由分说地架住她，“你家住哪儿？我打车送你。”
　　其他同事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
　　“是啊诗岚，让小李送你吧。”
　　“你看你路都走不稳了。”
　　“小李，好好照顾我们诗岚啊！”

　　一群人站在火锅店门口的停车场，乱糟糟地告别。
　　夜风吹得孟诗岚更晕了，她靠在小李身上，感觉浑身无力，只想找个地方躺下。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像是从虚无缥缈的空中传来：“孟诗岚。”
　　那声音很有穿透力，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黑色SUV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不远处。
　　后座车窗降下，露出贺景尧的脸。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被小李半扶半抱着的孟诗岚身上。
　　小李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其他同事更是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八卦的光芒。

　　孟诗岚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看向声音来源。
　　当看清那张熟悉的脸时，她混沌的大脑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清醒了一瞬，心脏猛地一缩。
　　贺叔叔？他怎么会在这里？

　　贺景尧静静看了一眼小李。
　　小李顿时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松开了扶着孟诗岚的手。

　　“上车。”贺景尧开口，视线重新落回孟诗岚身上。
　　孟诗岚的酒意似乎被吓退了一半，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她踉踉跄跄地朝着那辆黑色的SUV走去。
　　司机为她拉开了后座车门。

　　贺景尧坐在她旁边，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
　　只是对司机淡淡吩咐了一句：“开车。”
　　车子平稳地驶离。
　　孟诗岚靠在椅背上，眩晕感席卷而来。
　　她眼皮越来越重，意识渐渐模糊，最终头一歪，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下。
　　轻微的颠簸让孟诗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窗外不再是熟悉的筒子楼，而是一处陌生的地方。
　　车子停在一栋高层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司机早已不见影踪。

　　“到了。”贺景尧说。
　　孟诗岚茫然地坐直身体，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这是哪儿？”
　　“我家。”贺景尧言简意赅，推开车门下车。

　　孟诗岚脑子还有些懵，晕乎乎地跟着下车。
　　贺景尧带着她走向电梯。
　　电梯无声上升，停在高楼层。

　　门打开，映入眼帘的就是贺景尧的公寓。
　　玄关的感应灯自动亮起，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冷色调的、线条简洁利落的室内空间。
　　贺景尧打开鞋柜，拿出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放在她脚边：“穿这个。”

　　孟诗岚晕乎乎地换上那双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拖鞋，像个木偶一样跟着他走进客厅。
　　客厅很大，视野开阔。
　　装修风格冷硬而现代，黑白灰的主色调，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几件线条流畅的家具和艺术品，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疏离感。

　　贺景尧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走向开放式厨房：“喝点水？”
　　孟诗岚点点头，脚步虚浮地跟过去。
　　她靠在冰冷的岛台边缘，看着贺景尧从冰箱里拿出矿泉水，倒进玻璃杯。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客厅通往书房方向的走廊墙壁。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装裱精美的艺术海报。
　　海报上，赫然是季蓉那张美艳不可方物、极具冲击力的脸，她穿着一身极具设计感的黑色礼服，唇角带着一抹睥睨众生的微笑。
　　海报下方，是她的英文签名和一行艺术字体，似乎是某个国际顶级时尚杂志的封面，

　　孟诗岚的脑子瞬间“嗡”的一声，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所有的酒意和迷糊在这一刻彻底消失无踪。
　　季蓉。
　　她的海报。
　　在贺景尧家里。
　　挂在这么醒目的位置。

　　白天那张照片带来的冲击，同事们的议论，心底那份委屈……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张硕大的、充满存在感的海报瞬间点燃，像火山一样猛烈地爆发出来。

　　“我要回家，”孟诗岚猛地站直身体，声音颤抖，她脸色煞白，眼神慌乱地避开那幅海报，像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
　　贺景尧端着水杯的手顿住，转过身，眉头微蹙，看着她突然变得激动的脸：“怎么了？”

　　“我要回家，现在，马上。”孟诗岚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转身就往门口冲，脚步踉跄，差点被自己过大的拖鞋绊倒。
　　“孟诗岚，”贺景尧放下水杯，几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喝多了，别闹。”

　　“我没闹，”孟诗岚用力甩开他的手，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她指着走廊那幅海报的方向，“骗子，都是骗子，你放开我，我要回家。”
　　贺景尧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幅季蓉的海报。
　　他试图解释：“那是……”

　　“我不听，我不听！”孟诗岚捂住耳朵，情绪彻底失控。
　　她用力推开贺景尧，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手忙脚乱地去拧门锁。

　　贺景尧看着她崩溃的样子，眉头紧锁。
　　他知道她现在情绪激动，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我送你回去。”

　　他不再试图靠近她，只是拿起车钥匙，跟在她身后。
　　孟诗岚像逃难一样冲出公寓，冲进电梯。
　　贺景尧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电梯里，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孟诗岚死死咬着下唇，眼泪无声地流着，身体微微发抖。
　　贺景尧站在她旁边，脸色沉静，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车子在沉默中驶向筒子楼。
　　到了楼下，孟诗岚几乎是立刻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单元门洞。
　　她甚至忘了说“谢谢”或“再见”。

　　贺景尧看着她消失在黑暗的门洞里，眉头紧锁。
　　他坐在车里，没有立刻离开。
　　过了几分钟，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他走到单元门口，里面一片漆黑，声控灯似乎坏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楼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灰尘气息。
　　他循着记忆，走上楼梯。
　　刚到三楼拐角，就听到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贺景尧脚步顿住。

　　他站在楼梯口，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孟诗岚蜷缩在自家门口冰冷的水泥地上。
　　她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无助而悲伤的呜咽声。

　　贺景尧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迈步上前。
　　听到脚步声，孟诗岚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贺景尧高大的身影站在楼梯口，她像是受到了惊吓。
　　“你走开，”她声音嘶哑，“不要你管，你走，走啊！”

　　她挣扎着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摸索着钥匙，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滚落。
　　钥匙几次掉在地上。

　　贺景尧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帮忙，也没有离开。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终于，孟诗岚颤抖着打开了门锁。
　　她猛地推开门，闪身进去，然后“砰”地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门狠狠摔上。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

　　贺景尧站在门外，听着门内传来压抑不住的、越来越响亮的痛哭声。
　　那哭声撕心裂肺。
　　他抬起手，想敲门，最后却只是无力地放下。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门内那令人心碎的哭声，眉头紧锁。
　　他不懂，她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仅仅是因为那张海报？

　　他站了很久，直到门内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脚步沉重地走下楼梯。

　　时间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冬日的寒意悄然褪去，三月的春风带着湿润的暖意，拂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枝头冒出新绿，街角的花坛里，迎春花悄然绽放，点缀着点点嫩黄。

　　孟诗岚的生活似乎也回归了某种平静的轨道。
　　上班，下班，和晓菲逛街吃饭，周末窝在家里看书刷剧。
　　她刻意不去想贺景尧，不去想那个伤心的夜晚，不去想贺家，更不去想……季蓉。

　　她将那晚崩溃的痛哭，连同那张巨大的海报带来的刺痛感，一起打包，塞进心底最深的角落，用厚厚的尘埃覆盖起来。
　　她告诉自己，那只是酒精作祟，只是情绪失控。

　　她和贺景尧，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那样高高在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身边围绕着季蓉那样的顶级明星，再正常不过。
　　她那些莫名其妙的委屈和难过，不过是庸人自扰，是不自量力。

　　她甚至删掉了贺景尧的微信，拉黑了他的电话。
　　像一个鸵鸟，把头深深埋进沙子里，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然而，有些东西，越是刻意回避，越是会在不经意间悄然浮现。
　　夜深人静时，那个在贺家替她挡下羞辱的高大身影，那个在雪夜送她回家的沉默侧脸，那个在居酒屋请她吃饭时平静的眼神，总是不受控制地闯入脑海，带来一阵阵细微的悸动。

　　她不敢深想。
　　她害怕那悸动背后，是她无法承受、也绝不该有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