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微光》十七糖

15、第 15 章

　　孟诗岚感觉自己像一尊被操控的木偶，浑身僵硬，心跳如擂鼓，血液疯狂地涌上脸颊和耳根。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震得耳膜发麻。
　　她的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在球杆和球上，所有的感官都被身后的存在彻底占据。

　　“手腕发力，送出去。”贺景尧的声音带着引导。
　　“啪！”
　　一声清脆的击球声。
　　小白球被球杆精准地击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远远地飞了出去。

　　“很好。”贺景尧松开她的手，退后一步，声音带着一丝赞许。
　　热源骤然撤离，孟诗岚猛地松了一口气，身体却像被抽空了力气，微微晃了一下。

　　她脸颊滚烫，不敢回头看他，只是低着头，盯着草地上那个小小的球痕，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

　　下午的正式球局，孟诗岚几乎全程梦游。
　　她努力跟在贺景尧身边，看着他和其他几位气度不凡的男士谈笑风生，挥杆自如。
　　她偶尔被问到话，也只是简单回答几句，心思始终无法从那个拥抱般的教学场景中抽离。

　　傍晚的酒会，在庄园内一处风景绝佳的露天平台举行。
　　夕阳西下，晚霞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
　　柔和的灯光亮起，舒缓的音乐流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贺景尧带着孟诗岚穿梭在人群中。
　　他从容地与各方人士寒暄，介绍孟诗岚时，语气平静而郑重：“这位是孟诗岚小姐。”
　　没有多余的修饰，没有“远房侄女”之类的标签，就是简单的“孟诗岚小姐”。

　　那些平日里只能在财经杂志或电视上看到的人物，此刻都带着礼貌的微笑，向她点头致意，甚至有人会主动与她攀谈几句。
　　虽然话题浅显，多是关于天气或风景，但那份平等的带着尊重的态度，是孟诗岚从来没有体验过的。

　　她站在贺景尧身边，感受着他无形中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带来的庇护，看着周围那些目光，心里涌起一种骄傲的感觉。
　　她不再是那个躲在角落无人问津的“那个寄养的丫头”，她是被贺景尧郑重介绍，站在他身边的“孟诗岚小姐”。

　　回程的路上，城市的灯火在车窗外飞速倒退。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舒缓的轻音乐在流淌。

　　孟诗岚靠在椅背上，侧头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景，心里依旧被晚宴上那份被尊重的感觉填得满满的。
　　她忍不住转过头，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贺景尧。
　　“贺叔叔，”她轻声开口，“今天谢谢你。”

　　贺景尧缓缓睁开眼，“谢什么？”
　　“谢谢你带我来，谢谢你介绍我给大家认识。”孟诗岚的声音有些轻，“我很开心。”

　　贺景尧沉默了片刻，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前方，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膝盖。
　　车厢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有些凝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
　　“你今年……二十五了吧？”他问。
　　“嗯。”孟诗岚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贺景尧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个年纪，是该多接触一些人，多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今天酒会上，有几个年轻人，家世、能力、品性都不错，和你年纪也相仿。”
　　他侧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你也是时候该认识一下同年龄的、优秀的男孩了。”

　　孟诗岚像是被一道惊雷狠狠劈中。
　　刚才晚宴上所有的喜悦和温暖，瞬间被冻结、粉碎。
　　他什么意思？
　　让她去认识别的男孩？
　　他……在给她介绍对象？

　　“贺叔叔，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
　　“我不需要，”孟诗岚猛地打断他，“我不需要你帮我介绍对象，我也不想认识什么优秀的男孩。”
　　她看着他，“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知道，不用你操心。”

　　车厢里陷入一片死寂。
　　车子在筒子楼破旧的单元门口停下。

　　孟诗岚推开车门，车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贺景尧靠在椅背上，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收紧。
　　最终，他只是疲惫地闭上眼，对司机低声道：“走吧。”

　　孟诗岚撞开出租屋单薄的木门，反手重重摔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震得墙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你也是时候该认识一下同年龄的、优秀的男孩了……”

　　他凭什么？
　　他凭什么用那种公事公办、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说出那样的话？

　　他凭什么像个高高在上的长辈一样，理所当然地安排她的生活，她的感情？
　　那个让她不知不觉间卸下心防，让她感到安心，让她悄悄生出不该有的依赖和悸动的贺景尧。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在她刚刚感受到被尊重、被平等对待的喜悦之后，在她刚刚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了一点不一样之后，突然用这样一把冰冷的刀，狠狠斩断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让她去认识别的男孩？
　　优秀的男孩？
　　同年龄的？

　　他是什么意思？
　　是在告诉她，他们之间永远只能是“贺叔叔”和“远房侄女”的关系？
　　是在提醒她，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
　　是在用这种方式，彻底划清界限？
　　她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死死抱住膝盖。

　　可是，贺景尧说得没错啊，她二十五岁了，是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他作为长辈，关心一下她的个人问题，甚至给她介绍条件好的对象，不是很正常吗？
　　她有什么理由愤怒？有什么理由委屈？

　　可是，心口那股难以言喻的疼痛，却让她无法呼吸，像被一只手反复揉捏，比当初贺安青告诉她“沈妙回国了”时，还要痛，痛得多。
　　那时候，她更多的是失落，是认清现实的清醒。
　　而此刻，这种痛，是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心碎。

　　她以为，他们之间，或许，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了？
　　她以为，他看她的眼神里，偶尔闪过的温柔和纵容，不是错觉。

　　她以为，他带她去参加那样私人的聚会，郑重地介绍她，是对她的一种认可和接纳。
　　原来，都是她自作多情。

　　原来，在他眼里，她始终只是一个需要被“安排”、被“照顾”、被“操心”的晚辈，一个可以随手介绍给其他“优秀男孩”的无关紧要的人。
　　无力感袭来。

　　她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对象。
　　她不能去质问贺景尧，因为他说的“冠冕堂皇”，她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
　　她也不能对任何人诉说，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份痛苦来得莫名其妙、毫无道理。

　　她算什么？
　　她有什么资格要求贺景尧对她另眼相看？
　　她有什么资格因为他一句“为你好”的安排而愤怒伤心？

　　她不过是贺家曾经收养的一个孤女。
　　是贺景尧出于道义或一时兴起，偶尔施舍一点关照的远房亲戚。
　　仅此而已。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踉跄着走到床边，然后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重重地倒了下去，
　　身体陷进冰冷的被褥里，她睁大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片被窗外微弱光线映亮的、模糊的黑暗。

　　她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被忽视，被轻视，被当作附属品。
　　可是为什么，当这份轻视和“安排”来自贺景尧时，会让她如此痛苦？
　　如此难以承受？
　　她不知道答案。
　　她甚至不敢去深想那个答案。
　　她只是觉得……好累。
　　心好累。
　　身体也好累。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冰冷的枕头里。
　　窗外，城市的灯火无声闪烁，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一夜无眠。

　　睁着眼睛，看着黑暗一点点褪去，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一点点亮起。
　　心口的疼痛，渐渐沉淀为一种冰冷的麻木。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彻底地……碎掉了。

　　两个月后。
　　孟诗岚的生活重新回到了原点，或者说，是她刻意维持的、一种平静无波的假象。
　　她不再搜索任何关于贺景尧的消息，甚至刻意屏蔽了所有可能与他相关的新闻。

　　她删除了手机里所有与他有关的照片和聊天记录，强迫自己不去想那天在车里他说过的话。
　　她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加班加点，把自己累得像条狗。
　　周末就和晓菲逛街、看电影、做头发，努力用喧嚣填满所有空闲时间，不给那些纷乱的思绪留一丝缝隙。

　　她告诉自己，这样很好。
　　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没有靠近，就不会受伤。

　　这天周五，同事聚会，地点选在市中心一家新开的豪华KTV。
　　巨大的包厢里，灯光迷离闪烁，震耳的音乐和同事们鬼哭狼嚎的歌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啤酒、果盘和爆米花的混合气味。

　　孟诗岚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手里端着一杯冰可乐，脸上挂着笑容，看着同事们抢麦、玩骰子、笑闹成一团。
　　“诗岚，别光坐着啊，来，唱一首，”晓菲拿着麦克风凑过来，脸上带着酒意。
　　“不了不了，你们唱吧，我五音不全。”孟诗岚笑着摆手。

　　“切，没劲。”晓菲撇撇嘴，又跑去和别人合唱了。
　　孟诗岚看着他们闹腾，感觉有些闷。
　　她放下可乐，起身：“我去下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