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 20 章 ...
-
高中毕业那年的夏天,蝉鸣聒噪。
贺安青喝多了酒,在花园的藤架下,对着她,眼神迷离地说起沈妙。
那个和他青梅竹马、像白天鹅一样优雅高贵的沈家小姐。
他说他喜欢她,喜欢了很多年。
那一刻,孟诗岚的世界瞬间失去了颜色。
她以为,自己终于要沉入水底了。
然而,就在她心如死灰,准备彻底放弃的时候,贺安青却又在某个傍晚,带着一身酒气找到她。
他靠在门框上,语气带着一种颓废的、自嘲的落寞:“我跟她,不可能了,她出国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回来了……”
他伸出手,像往常一样,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带着施舍般的温柔。
“就这样,挺好的。”
就这一句话,像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她心底死灰复燃的希望。
她以为,他是在暗示什么。
她以为,他需要她的陪伴。
她以为,只要她足够好,足够耐心,总有一天……
于是,她又心甘情愿地回到了他身边。
他们去了同一所大学,她继续扮演那个懂事、体贴、随叫随到、永远把他放在第一位的“小跟班”。
他打球饿了,她提前买好他喜欢的点心,他心情不好,她安静地陪着他,听他抱怨,他生日,她花光所有积蓄,笨拙地学着做他喜欢的蛋糕……
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一切。
在她失望的时候,给她一个模糊的微笑,一句模棱两可的“有你真好”,或者一次无关痛痒的“约会”。
就能让她重新燃起希望,像打了鸡血一样继续付出。
然后,在她满怀希望的时候,他又会突然冷淡下来,或者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地表达对沈妙的思念,或者带着别的漂亮女孩出现在她面前,看着她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却只是漫不经心地笑笑。
希望,失望,再希望,再失望……像一场永无止境的、残酷的拉锯战。
每一次燃起的希望,都被他亲手浇灭,留下更深的失望和更卑微的自我怀疑。
她的心在一次次的拉扯中,变得千疮百孔,却依旧像中了蛊一样,无法挣脱。
直到沈妙回国。
她终于明白了。
她不是浮木。
她只是他无聊时逗弄的宠物,是他需要慰藉时的临时港湾,是他证明自己魅力的工具,是他……填补沈妙不在时的空白的影子。
那些所谓的“温暖”,那些“若有若无的暗示”,那些“需要你”的瞬间,都只是他精心编织的、用来束缚她的蛛网。
他享受着她的付出,她的爱恋,她的卑微,却从来没有真正将她放在眼里,放在心里。
他不是她的光。
他只是……一个以她的痛苦为食的、自私的掠夺者。
秋风猛烈地刮过,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落叶,扑打在孟诗岚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冰凉。
她停下脚步,站在十字路口,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灯。
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此刻被冷风灌满,带着一种迟来的清醒。
九年的时光,九年的卑微,九年的痴心妄想。
像一个荒诞的笑话。
终于,落幕了。
她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直到饥饿感袭来,她才有些茫然地停下脚步。
抬起头,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旁。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单薄。
对面是一家便利店,明亮的灯光从玻璃门里透出来。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买点什么垫垫肚子时,一辆熟悉的黑色SUV稳稳地停在了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深色的车窗降下。
贺景尧的脸出现在车窗后。
他穿着深灰色的羊绒开衫,外面套着黑色大衣。
“孟诗岚?”
孟诗岚僵在原地。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狼狈的姿态遇见他。
他们已经至少四个月没见面了。
隔了整整一个夏天。
“上车。”他开口。
孟诗岚下意识地摇头,想拒绝。
“风大。”贺景尧又补充了一句,“上车再说。”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贺景尧没有立刻开车。
他侧过身,从后座拿过一条折叠整齐的深灰色羊绒围巾,递给她。
“披着。”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孟诗岚接过围巾,柔软的羊绒带着他车内的暖意。
她默默地披在肩上,将冰冷的脖颈和下巴缩进温暖的织物里。
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贺景尧专注地开着车,没有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在街头游荡,也没有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车内只有舒缓的古典音乐在流淌。
孟诗岚靠在椅背里,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车内舒适的温度让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疲惫感。
她闭上眼睛,意识有些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停了下来。
孟诗岚睁开眼,发现车子停在了一个地下停车场。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他。
随即想起来,这是贺景尧的家。
“下车。”贺景尧解开安全带,率先下了车。
孟诗岚跟着下车。
停车场里空旷安静,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贺景尧走在前面,刷卡,进电梯,按楼层。
孟诗岚的心渐渐紧张起来。
电梯门打开,贺景尧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
他脱下大衣随手搭在椅背上,解开羊绒开衫的袖口,利落地挽到手肘。
“坐。”他指了指餐厅吧台前的高脚凳,语气平淡。
孟诗岚依言坐下,看着他打开冰箱门。
冰箱里东西不多,但摆放得极其整齐。
他拿出几个鸡蛋,一小盒鲜牛奶,一把翠绿的小葱,还有一盒密封的挂面。
他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地冲洗着双手。
然后,他拿出一个小锅,接水,放在灶台上点火。
动作不疾不徐。
他切葱的动作很快,细碎的葱花整齐地码在案板上。
打蛋,蛋液在碗里搅散,筷子敲击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水开了,白色的蒸汽升腾起来。
他抓起一把挂面,轻轻抖散,放入翻滚的水中。
面条在沸水里舒展开。
孟诗岚安静地看着。
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锅铲,看着他专注地盯着锅里翻滚的面条,看着他沉稳的侧脸在厨房顶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
厨房里渐渐弥漫开煮面的热气。
这带着烟火气的味道,像一只温暖的手,一点点抚平了她心口那片冰冷。
面煮好了。
贺景尧捞出面条,沥干水,倒入两个干净的瓷碗里。
然后,他重新起锅,倒入一点油,油热后,将打散的蛋液倒进去。
“滋啦”一声,蛋液迅速凝固膨胀,变成金黄色的蛋饼。
他用锅铲将蛋饼切成小块。
接着,他往碗里的面条上浇了一勺滚烫的面汤,撒上翠绿的葱花,最后铺上金黄的鸡蛋块。
两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被端到了吧台上。
“吃吧。”贺景尧将其中一碗推到她面前,自己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碗里清亮的汤底,细白的面条,翠绿的葱花,金黄的鸡蛋。
热气氤氲而上,带着温暖的香气。
孟诗岚拿起筷子,挑起一筷子面条。
面条软硬适中,带着麦香。
她吹了吹气,小心地送入口中。
味道很不错……
吃完后,贺景尧带她去了客房。
客房很大,装修风格和客厅一样,是冷硬的现代风,黑白灰的色调,线条简洁利落。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深夜的璀璨夜景。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久未住人的气息。
孟诗岚躺在宽大却陌生的床上,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大脑却异常清醒。
她翻来覆去,还是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
她摸索着打开床头一盏光线微弱的小夜灯,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
客厅里一片漆黑。
她凭着记忆,小心翼翼地朝着厨房的方向挪动。
就在她经过书房门口时,脚步顿住了。
书房厚重的实木门没有关严,虚掩着一条缝隙。
一道暖黄色的光线从门缝里流泻出来,在黑暗的走廊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明亮的光带。
这么晚了,他还没睡?
孟诗岚犹豫了一下。
这时,里边突然传来杯子落地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试探性地喊了句:“贺叔叔?你没事吧?”
没有人回应,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一股酒气扑面而来。
书房里只开了一盏书桌上的台灯。
暖黄色的光线像聚光灯一样,照亮了书桌后那个深陷在宽大皮质转椅里的身影。
贺景尧仰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后仰。
他身上的深灰色羊绒开衫领口松垮地敞开着,露出里面微皱的衬衫领口。
眼镜被随意地摘下来,扔在摊开的文件上。
他闭着眼,眉心微微蹙着,似乎睡着了,又似乎只是闭目养神。
呼吸比平时要沉重一些,带着明显的酒意。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椅子扶手上,指间还松松地夹着一个几乎见底的威士忌酒杯,杯壁上残留着琥珀色的酒液痕迹。
桌上,一个方形的威士忌酒瓶也空了大半。
地上确实躺着一个酒杯,幸好没有摔碎。
孟诗岚的心猛地一跳。
她下意识地想退出去。
就在这时,贺景尧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随即,他像是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缓慢地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