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你造反了吗？》懒洋洋当大王

2、第二章

　　赵昭步履平稳地走在记忆中通往小姐院落的青石小径上，清晨微凉的空气似乎并不能驱散脑海中的翻涌。

　　要说她刚才戏弄玉竹，她还真不是故意的。那个时候她正在努力地、近乎冷酷地梳理着脑海中从小到大的记忆。

　　直到那最后一点带着点不甘和懵懂的残念也被她彻底铭刻于心，融入这具躯壳的骨髓。做完这一切，她苍白的脸上才恢复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色。

　　“呼……” 赵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脑海中要炸开了花似的肿胀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掌控与融合，仿佛三魂七魄都归了位似的。

　　原主没有名字，没有姓氏。她降生之初，或许仅仅因为是个女婴，便被遗弃在荒山一座破庙里。

　　啼哭耗尽了她幼小的力气，就在气息将断未断之际，一头刚刚失去幼崽、乳汁丰沛的母狼循着气息而来。是那带着浓烈腥膻味、却无比温热的狼奶，续上了她微弱如风中残烛的生命。

　　从此，她成了山林的一部分。

　　当意识开始萌芽，她感知到的世界便是粗糙的泥土、带着露水的草叶、和狼妈妈带着倒刺的、温暖的舌头。她学会的第一种语言是狼群的嗥叫与低呜，她的奔跑带着风的呼啸，她的爪牙在无数次追逐与撕咬中变得尖锐而有力。

　　记忆中最鲜明的烙印，是血腥味。浓稠、滚烫、带着铁锈般的腥甜。她记得自己小小的、但异常有力的手，是如何深深刺入被狼妈扑倒、脖颈已被咬得稀烂的猎物身体里。

　　记得自己磨得尖锐的指甲抠进柔软组织的触感，记得用尽全身力气撕扯时，皮肉在指间发出令人牙酸的、筋腱断裂的“嘣嘣”声。

　　温热的血液喷溅在脸上、手上，带着生命的余温，那是她赖以生存的能量源泉，是丛林法则最原始、最赤裸的馈赠。她在撕咬中感受力量，在吞咽生肉中汲取生存的本能。

　　大约七岁那年，命运再次拐了个弯。

　　破庙里，来了一个老和尚。他身上有一种淡淡的、如同晒干松针般的、让她紧绷的神经莫名舒缓下来的气味。

　　那时的她，正依偎在日渐衰颓的母狼身边。母狼浑浊的双眼警惕地盯着来人，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干瘦的身躯却已不复当年的威慑。

　　老和尚没有靠近。他只是远远地坐在一块被风雨磨平了棱角的石头上，闭目，捻动着手中油润的念珠，口中低低地诵念着她全然不懂的音节。那声音平和、悠长，如同山涧潺潺的流水，奇异地抚平了空气中弥漫的躁动。

　　日复一日，老和尚都来。母狼的警惕渐渐被一种疲倦的漠然取代。最终，在一个尘土在破败窗棂透进的微光里狂舞的午后，母狼的气息彻底断绝了。

　　小昭安静地伏在它尚有余温的躯体旁，没有眼泪，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洞的寂静笼罩着她。她伸出小小的手，最后一次梳理着母狼颈项间已失去光泽的硬毛。

　　死亡的气息冰冷而陌生，却在那一刻，第一次在她野性的灵魂深处，催生出一个模糊的念头：以后……要去哪里？

　　老和尚长长地叹息一声，那叹息里混杂着悲悯与尘埃落定的了然。他终于走上前，向她伸出了布满岁月刻痕的手。

　　他将她带回了寺庙里。寺庙清苦，却也宁静。因为将她带回来的那一天，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老和尚便给她取了一个昭字，换作小昭。之后老和尚耗尽耐心，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说话，一句一句地领她诵经。

　　她的舌头僵硬笨拙，那些精妙的经文对她而言如同天书，远不如山林的风声和狼嚎来得直接明白。然而，佛殿的香火气、木鱼单调的笃笃声、老和尚平和的眼神，像一层层细软的纱，缓慢而坚定地覆盖着她骨子里带来的野性。

　　但寺庙终究容不下一个女子。老和尚在寺外用茅草和泥巴为她搭了一个仅能容身的窝棚。她便在这方寸之地，介于佛门清净与俗世烟火之间，度过了三年。

　　她学会了最简单的言语，明白了最基本的规矩，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戾气被磨平了棱角，却沉淀出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与沉默。

　　直到十岁那年，李夫人来了。

　　李夫人，这座县城里颇有名望的李家主母，偶然来寺中上香祈福。许是那日阳光正好，许是小昭正在溪边笨拙却专注地搓洗衣物，清秀的侧脸和那双依旧带着山林灵气的眼眸，意外落入了李夫人的眼中。

　　李夫人觉得这丫头“生得齐整，眼神干净，倒不像寻常粗鄙丫头”。

　　老和尚踌躇了许久。他看着这个由他引入人世的“野孩子”，心知寺庙终究不是她的归宿。最终，在李夫人提出“租用”的提议下，他半是无奈、半是解脱地点了头。

　　价格确实低廉得近乎施舍，唯一坚持的是，那份象征着她人身自由的薄薄卖身契，依旧牢牢攥在小昭自己手里。

　　就这样，小昭踏入了庭院深深、规矩森严的李府这一呆，便是三年。

　　三年里，她像一个被强行塞进固定模具的活物，努力学着做一个“合格”的粗使丫鬟。她学会了扫地、擦灰、提水，动作从最初的笨拙迟缓变得利落却依旧沉默无声。

　　她记住了府里的路径、规矩、等级，却始终像个游离在边缘的影子。府里的下人们或嫌她木讷，或笑她孤僻，唯有老夫人偶尔记起这个自己“捡”回来的丫头，会问上一两句。

　　小姐李清婉的世界，对于粗使丫头小昭而言，确实遥远得如同天边的云霞。她只在府中举办宴席、需要大量人手时，才得以隔着重重人影，远远瞥见那位被众星捧月、衣着华贵的少女几眼。

　　所以此番，玉竹特意将这个“面见小姐”的机会“施舍”给她，其中必有蹊跷，定是藏着见不得光的阴私算计。

　　赵昭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寒芒。她并未因即将踏入陷阱而慌乱，反而更加凝神地沉入识海深处，向那即将彻底消散的、属于原主的残念发出了无声的叩问：

　　“‘小昭’，告诉我，你真正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那个因一场风寒意外崴了脚，又因这微不足道的小病最终在无人问津的陋室里悄然逝去的、十三岁女孩的灵魂，仿佛被这直指本心的询问点燃了最后一点残烬。一股强烈到近乎蛮横的执念，带着原始的血腥气和不甘的咆哮，轰然回应：

　　“我要当狼王！”

　　是刻入骨髓的本能呐喊！她要的是绝对的强大与主宰！要的是无人再敢用那种轻蔑、施舍、如同看蝼蚁般的眼神扫过她！要的是让所有人，包括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都只能在她面前卑躬屈膝，战战兢兢地等待她的裁决，才能博取一丝苟延残喘的生息！她要的是丛林法则中那最赤裸、最不容置疑的尊崇与力量！

　　这执念如此纯粹，如此暴烈，带着山林的腥风和利爪撕裂皮肉的快意，瞬间冲撞着赵昭的灵魂。她非但没有排斥，反而感到一种奇异的共鸣。

　　前世白手起家、在商政沉浮中摸爬滚打登顶的赵昭，早已将“弱肉强食”四字刻入骨髓。小昭那源于本能的“狼王”渴望，不过是撕开了文明社会虚伪的面纱，直指最赤裸的核心规则。

　　而如何在这规则中成为主宰者，她再熟练不过。

　　唇边那抹冷彻的弧度一闪而逝，如同寒刃出鞘的微光。“好，” 她在心底，对消逝的灵魂，亦是对重生的自己，掷地有声地宣告，“那便……如你所愿。”

　　狼行于野，亦可隐于市。

　　漱玉轩精巧的院门近在咫尺。门内，混杂着极力压抑、却仍丝丝缕缕漏出的女子啜泣，更添几分风雨欲来的压抑。

　　就在脚步即将跨过门槛的刹那，她的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脊背下意识地弓起几分，将那份属于粗使丫鬟的卑微与惶恐，刻画得入木三分。眼眸低垂下去，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真真假假的遮掩了个遍。

　　紧紧攥着手中的扫帚，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赵昭深吸一口气，她抬起手，用扫帚柄那粗糙的一端，极其轻、极其小心地叩了一下门框，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笃”声。

　　“小、小姐……” 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明显的颤抖和怯懦，将那份属于粗使丫鬟的木讷与不安演绎得淋漓尽致，“玉、玉竹姐姐唤奴婢……过来打扫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