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暖阳》唐玄晚

21、此心既定，万山无阻。

　　师尊离去已有多时，漱□□内重归寂静，那温和却带着千钧之重的话语，却依旧在凌霜雪耳畔回响。

　　“好自为之。”

　　这四个字，如同四根无形的绳索，缠绕在她心上，越收越紧。她独自立于冰案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处那抹已然淡去、却在她感知中依旧清晰的痕迹。那处肌肤仿佛还残留着苏暖阳昨日撒娇时，温热柔软的触感，与她此刻冰凉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

　　师尊知道了。

　　这个认知让她心绪纷乱如麻。是惶恐，是羞愧，却也有一丝……奇异的解脱。那隐秘于冰雪之下、悄然滋长的情愫，终究是曝露在了最敬重的人面前。没有想象中的雷霆震怒，只有那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与提醒。

　　大道之路，漫长悠远，须得守住本心，明辨前路。

　　她的本心……究竟是什么？

　　是那攀登绝顶、太上忘情的冰冷大道？还是这掌心可触、让她心跳失序的温暖阳光？

　　凌霜雪缓缓走回玄冰台，却并未立刻坐下。她伸出手，指尖拂过那冰凉光滑的台面。这里曾是她唯一的归宿，是隔绝尘世一切纷扰的堡垒。可如今，这堡垒早已被一人轻易闯入，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

　　角落里，苏暖阳常坐的那个暖□□静静地摆在那里，旁边还放着她昨日看了一半的阵法典籍。寒玉榻边的冰玉瓶中，新换的雪兰散发着幽幽冷香，那是苏暖阳今晨采来的。就连那只雪翎鸟，似乎也习惯了洞内两人的气息，在窝里睡得正香，偶尔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这一切，都带着苏暖阳的影子，温暖、鲜活，充满了生机。

　　与她那孤寂了百年的冰雪之道，截然不同。

　　凌霜雪闭上眼，试图在识海中勾勒那无情大道的轨迹，可浮现的，却是苏暖阳红着眼眶说“我修你”的执拗，是她得逞后狡黠如狐的笑容，是她靠在自己怀中喃喃“一辈子”的憧憬……那一幕幕，比任何大道符文都更加清晰，更加牵动她的心弦。

　　她忽然想起那日灵力反噬，走火入魔边缘，是苏暖阳不顾自身安危扑过来，是那份因她而起的担忧与恐慌，如同冰水浇熄了她体内的躁动。也想起自己紧紧抱住那温暖身躯时，那失而复得般的心安。

　　看似是劫，未必不是历练；看似是绊，未必不能成为助力。

　　师尊的话，再次浮现。

　　或许……她一直以来的认知，本就狭隘。大道无情，并非一定要斩断所有情丝，置身于绝对孤寂的冰封之中。太上忘情，或许并非忘却，而是经历过后，的一种超然与懂得。

　　这抹暖阳，是她的劫，是她的绊，却也是照进她孤寂道途的光，让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鲜活与真实。

　　若大道尽头是一片永恒的冰封与孤寂，那与此刻掌心所能握住的温暖相比，究竟孰轻孰重？

　　凌霜雪缓缓睁开眼，眸中冰雪尽融，只剩下一种破开迷雾后的清明与坚定。

　　她走到那暖□□边，俯身，拾起苏暖阳落在一旁的一根红色发带，轻轻握在掌心。那发带上，还残留着属于苏暖阳的、阳光般的气息。

　　恰在此时，洞外传来熟悉的、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苏暖阳清亮雀跃的呼唤：

　　“师姐！我回来啦！”

　　凌霜雪转过身，望向洞口。

　　天光涌入，勾勒出那抹飞奔而来的红色身影，明媚灿烂，如同她此刻豁然开朗的心境。

　　她看着苏暖阳像只归巢的乳燕，直直扑向她，脸上带着毫无阴霾的、全然的欢喜。

　　在苏暖阳即将扑入她怀中的前一刻，凌霜雪伸出手，没有像往常那般只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地、稳稳地接住了她。

　　将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感受着怀中真实的温暖与跳动，凌霜雪微微低头，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极轻、却无比珍重的吻。

　　苏暖阳彻底愣住了，仰起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凌霜雪。

　　凌霜雪迎着她震惊又狂喜的目光，冰雪般的容颜上，缓缓绽开一抹清浅却真实的笑意。她抬手，理了理苏暖阳因奔跑而微乱的鬓发，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

　　“嗯，回来了。”
　　----
　　额头上那轻柔却坚定的触感，如同烙印，烫得苏暖阳整个人都懵了。她傻傻地仰着头，看着凌霜雪近在咫尺的容颜，那双总是盛着冰雪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里面是……是她在做梦吗？是温柔？还有那微微勾起的唇角……

　　师姐……主动亲了她？

　　还对她笑了？

　　苏暖阳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然后又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腔。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眨着眼睛，仿佛想确认眼前这一幕不是幻觉。

　　凌霜雪看着她这副呆愣愣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许。她抬手，用指尖轻轻拂过苏暖阳因震惊而微张的唇瓣，那温软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麻。

　　“傻了？”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揶揄。

　　这三个字终于将苏暖阳的神智拉了回来。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一头扎进凌霜雪怀里，双手紧紧环住她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人揉碎，声音带着哭腔，却又满是无法抑制的欢喜：

　　“师姐！师姐！你……你刚才……”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只会反复喊着“师姐”，脸颊在凌霜雪微凉的颈窝里用力蹭着，像只终于被主人认可、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兽。

　　凌霜雪被她撞得微微后退半步，却稳稳地接住了她。怀中身躯温暖而颤抖，那毫不掩饰的狂喜与依赖，如同最暖的溪流，冲刷着她心中最后一点因师尊话语而产生的犹疑。

　　她抬起手，一遍遍，极有耐心地抚摸着苏暖阳的后背，任由她将滚烫的眼泪蹭湿自己的衣襟。

　　“嗯。”她低声回应，算是承认了那个吻，那个笑，以及其中所蕴含的所有未言明的心意。

　　苏暖阳在她怀里哭了又笑，笑了又哭，好半晌才勉强平静下来，却依旧不肯松手，仰起脸，眼睛和鼻头都红红的，像只可怜又可爱的小兔子，抽抽噎噎地问：“师姐……你、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样……”她紧张地攥紧了凌霜雪背后的衣物，后面“喜欢我”三个字在嘴边滚了又滚，却羞于出口。

　　凌霜雪看着她那副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模样，心头软成一片。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苏暖阳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在这个亲密无间的距离里，她看着苏暖阳眼中自己的倒影，声音轻得像是一片雪花落下，却带着千钧的承诺：

　　“往后，我的大道里，有你。”

　　不是直白的“喜欢”，却比任何情话都更让苏暖阳心动。

　　这是回应，是承诺，是那日她莽撞闯入时，那句“从今往后，你的大道里，必须有我”的，最终回响。

　　苏暖阳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这次却全是甜的。她用力点头，破涕为笑，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嗯！有我！一直都有我！”

　　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凌霜雪唇上啄了一下，然后立刻将爆红的脸埋回她怀里，瓮声瓮气地宣布：“盖章了！不许反悔！”

　　凌霜雪被她这偷袭弄得一怔，唇上那转瞬即逝的柔软触感却挥之不去，耳根悄然漫上绯色。她看着怀里那颗鸵鸟似的脑袋，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手臂却收得更紧。

　　洞外，天光正好。

　　洞内，相拥的两人之间，再无一丝隔阂。

　　冰雪大道，暖阳长随。

　　此心既定，万山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