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向日葵》猫咪爱上鱼儿

6、月光下的独舞

　　元旦晚会的大礼堂，活像个塞满了沙丁鱼的闷罐头。劣质香水混着发胶的刺鼻味儿，后台盒饭的油腻气，还有上千号人呼出的浊气，搅合成一股让人脑仁儿疼的浑浊热浪。后台更是挤得转不开身，挂满了花里胡哨的演出服，人影憧憧，吵吵嚷嚷。陈默穿着那身水蓝色的孔雀舞衣，薄纱裙摆缀着细碎的亮片，像捧着一汪随时会洒的月光，缩在角落一个掉漆的破化妆凳上。脸上被文艺部的学姐糊了层墙腻子似的厚粉，嘴唇涂得红艳艳的，镜子里那张脸陌生得吓人，只有那双眼睛，还藏着压不住的紧张和一丝可怜巴巴的念想。

　　“陈默！陈默！到你了！快！下一个！”班支书小杨的破锣嗓子穿透嘈杂，带着股打了鸡血的兴奋。

　　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差点蹦出来。她吸了口带着油腥味的冷气，冰凉的手指死死攥住裙摆，亮片硌得手心生疼。追光灯“唰”地一下，像道冰冷的闸刀，猛地劈开了台下的黑窟窿。悠扬的葫芦丝声淌了出来，带着月色的凉意。

　　她踩着点儿，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股脑儿清空，一步，踏进了那片唯一的光亮里。瞬间，世界消音了，只剩下音乐和她骨头缝里记着的那些动作。

　　胳膊软得像刚抽条的柳枝，在空中划拉出好看的弧线。腰一拧，一个利索的旋身，水蓝的裙摆“哗”地散开，亮片甩出满天星子。脚尖点地，轻得像是要飘起来。她再不是教室角落里那个只会埋头记笔记、给人当枪使的透明人陈默。她是月光底下的小精怪，是故事里顶傲气的孔雀，用每一寸骨头的弯折、每一次喘气的起伏，讲着没人听的孤单和念想。一个高难度的下腰后仰，脖子拉出天鹅颈似的漂亮线条，眼神追着指尖，投向那片黑黢黢的台下，带着点独一份儿的清冷劲儿。

　　那股子藏在柔美底下的韧劲儿，还有跳得忘乎所以的专注样儿，让她整个人像是在发光。

　　台下，乌泱泱的观众席跟开了锅的沸水似的。林深被室友老张扯着胳膊，被迫听他对着台上台下的女生挨个“打分”，手里那根荧光棒被他机械地晃着，像个没魂儿的钟摆。

　　“快瞅快瞅！台上！卧槽，这妞谁啊？有两下子！”老张突然狠拍他肩膀，嗓门拔高。

　　林深被拍得一趔趄，烦得抬眼，目光随意扫过被追光灯锁定的舞台中央。

　　然后，他整个人就像挨了记闷棍，钉那儿了。

　　陈默？

　　那个在教室后排恨不得把头埋进书里、在图书馆角落对着电脑愁眉苦脸、被江屿一句“救星”就能哄得脸蛋通红的陈默？

　　水蓝的身影在光柱里飘着。胳膊每一次甩出去都带着股狠劲儿，腰每一次拧转都软得不可思议。裙摆翻飞，亮片甩得像银河漏了底。那股子沉浸其中的专注劲儿，眉宇间那股他从来没在她脸上见过的沉静气儿，像把冰锥子，“咔吧”一声捅开了林深那扇常年关着的淡漠心门。

　　老张还在旁边嘚吧嘚，声音瞬间被拉得老远，成了模糊的背景音。林深手里的荧光棒“啪嗒”掉脚边，滚了两圈，光灭了。他忘了喘气儿，忘了眨眼，所有的魂儿都被台上那个在月光调子里盛开的身影死死勾住了。每一次旋身带起的风，每一次脚尖点地的轻巧，每一次眼神扫过台下的孤清……都像最狠的鼓槌，一下下凿在他骤然收紧、狂跳不止的心口上。

　　原来，在那些闷不吭声的笔记和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帮忙底下，藏着这么个她。一个能劈开黑暗，亮得扎眼的魂儿。

　　舞台边上靠近后台的犄角旮旯里，江屿没骨头似的靠着墙，一脸百无聊赖。手机屏幕的蓝光映着他那张帅脸，这会儿只剩下不耐烦。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飞快，正跟苏晴发消息：

　　“无聊透顶，早知道不来了。待会儿散场‘夜色’走起？听说新酒不错。”
　　发完，他才懒洋洋抬了下眼皮，瞥了眼舞台，正好看见陈默完成一串漂亮的连转。他挑了挑眉，对着手机撇了撇嘴，声音不大，刚好飘进旁边人耳朵里：
　　“哦，陈默？她还会蹦跶两下？凑合吧。”
　　那语气，跟评价食堂的咸淡差不多。说完，眼珠子又粘回手机屏幕，手指头继续翻飞，脸上重新挂起那种跟苏晴聊天时才有的、轻飘飘的笑。那点曾让陈默鼓起勇气站上舞台的微弱火星子，在他眼里，连手机屏上跳出的一个表情包都不如。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亮相定住，陈默微喘着，对着那片晃眼的黑暗弯下腰。短暂的死寂后，礼堂炸开了锅似的掌声，轰隆隆砸过来。灯光太刺眼，她啥人脸也看不清，只感觉一股热浪扑过来。心里那点关于江屿的念想，在起身退场、水蓝裙摆被后台阴影吞掉的瞬间，像被风吹散的灰，彻底没了。后台的吵闹重新糊上来，她像灰姑娘丢了水晶鞋，眨眼就被人影淹没了。

　　林深是最后一个撂下鼓掌的手的。他还杵在原地，眼珠子死死盯着空荡荡的舞台，好像那水蓝的身影还在光里转着圈。手心因为刚才死命拍巴掌又麻又烫，心口窝堵着一股陌生的、滚烫的、快把他嗓子眼烧干的情绪。台上那个发着光的陈默，像幅烧红的烙画，狠狠烫在了他脑仁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