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迟来的“看见”与熄灭的星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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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会散场的人流像开闸的洪水，裹挟着兴奋的余温、意犹未尽的议论和离场的喧嚣，乌泱泱地往外涌。林深被老张推搡着往前走，脚步却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耳朵里嗡嗡作响，还顽固地残留着刚才雷鸣般掌声的余震和那首葫芦丝曲如泣如诉的尾音。眼前仿佛还晃动着那片追光灯下流动的月光，那个水蓝色的、惊心动魄的身影。
“行啊老林！眼都看直了吧？”老张兴奋地用胳膊肘使劲怼了他一下，嗓门大得盖过人声，“没成想咱们班还藏着这么个大宝贝！陈默平时跟个闷葫芦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个屁，台上简直跟换了个人！那舞跳得，啧啧，腰是腰腿是腿，那小眼神儿，绝了！叫啥来着？孔雀开屏？”
林深被怼得一个趔趄，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塞满了刚才台上那惊鸿一瞥的慢镜头回放：水蓝裙摆甩出的弧线，带着破空般的决绝；细腰拧转时绷出的惊人韧劲，像一张拉满的硬弓；足尖点地，轻灵得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归去；还有那双眼睛……在追光灯的聚焦下，清亮得像雪山融化的第一滴泉水，却又盛满了月光也照不亮的、深海般的孤寂。每一个画面都带着灼热的温度，反复烙印在他骤然失序的心跳上。
他第一次，真真儿地“看见”了陈默。不是阶梯教室后排那个恨不得把头埋进书本里的单薄背影；不是图书馆角落里对着屏幕愁眉苦脸、熬得眼底青黑的侧影；更不是被江屿一句轻飘飘的“救星”就哄得脸颊绯红、手足无措的傻姑娘。他看到的是一个剥掉了所有“普通”、“透明”、“好用”标签，在独属于她的领域里，用整个灵魂在燃烧、光芒万丈的存在！那种剥离伪装后显露的纯粹力量与美，像一道撕裂夜幕的强光，狠狠劈开了他循规蹈矩、波澜不惊的世界，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滚烫灼人的裂痕。
“喂！发什么癔症呢？走啊，撸串去！庆祝晚会圆满成功，顺便给咱班大功臣默姐隔空干一杯！”老张又大力推了他一把，兴致勃勃地规划着夜宵。
林深猛地回过神，几乎是鬼使神差地，他用力扭过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急切地在散尽人潮、显得格外空荡冷清的舞台入口处搜寻。那里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几个场工在沉默地拆卸沉重的灯光架和音响设备，发出金属碰撞的冰冷声响。舞台上方那盏巨大的主灯已经熄灭，只留下几盏惨白的边灯，照着光秃秃的地板，像一个繁华落尽的巨大坟场。
心里头“咯噔”一下，沉甸甸地坠了下去，一股迟来的、巨大的失落和难以言喻的不得劲儿，像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刚才在台下，他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傻子，忘了呼吸，忘了鼓掌，甚至忘了……在她带着一身月光谢幕、转身退入后台阴影的瞬间，给她一个同班同学该有的、最响亮的、发自肺腑的喝彩！他错过了第一时间向她传递那份震撼的机会。
“不了，”他嗓子干得发紧，像砂纸摩擦，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疲惫，拒绝了老张的热情，“累挺，先回窝了。”他需要一个人待着，需要绝对的安静，去消化这突如其来、猛烈得让他灵魂都在震颤的冲击，去厘清心底那片被强光灼烧后留下的、滚烫而混乱的废墟。
后台的喧嚣像退潮般迅速散去，留下满地的狼藉——散落的亮片、用过的卸妆棉、揉成一团的节目单，还有空气中残留的廉价发胶和汗水混合的刺鼻气味。陈默独自蜷缩在那个掉漆的破化妆凳上，像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的鸟。厚重的粉底和艳红的口红已经被她用湿巾胡乱擦掉大半，露出底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眼妆晕开，在眼下留下两道狼狈的黑痕。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那件依旧流光溢彩的水蓝色舞衣。薄纱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刚才在台上被汗水浸透的内衬还没干透，带来一阵阵寒意。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裙摆上细碎的亮片，指尖冰凉。
上台前，那点卑微的期待，像黑暗里摇曳的最后一点烛火，支撑着她克服了所有的紧张和羞怯。她甚至偷偷幻想过：江屿会不会在台下？他看到她跳舞的样子，会不会有一瞬间的惊艳？会不会觉得，她除了笔记和作业，还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哪怕只是一个惊讶的眼神，一个微微挑起的眉毛，一句敷衍的“跳得不错”……都足以让她那颗卑微的心雀跃好久。
为了那点微弱的可能，她咬牙挺直了背脊，摒弃了所有杂念，将自己完全交给了音乐和身体沉睡的记忆。旋转、折腰、展臂……每一个动作都倾注了全部的心力。在聚光灯下，在忘我的舞动中，她确实短暂地抛开了那个“透明”的躯壳，成为了月光下的精灵。那一刻，她是自由的，是发光的，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忘记了江屿，忘记了所有的卑微，只为自己而舞。
然而，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她喘息着弯下腰，对着那片模糊的黑暗深深鞠躬时，强光刺得她睁不开眼，但心却像明镜一样。退场的瞬间，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眼皮，目光精准地、本能地投向记忆中江屿可能坐着的方向——那个靠近后台入口的角落阴影。
没有期待中的注视。
没有想象中的惊艳。
只有他低垂的侧脸，被手机屏幕幽蓝的光映照得清晰无比。他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与苏晴聊天时才有的、轻松愉悦的笑意，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动着。他甚至没有在她鞠躬起身的刹那，象征性地抬起眼皮看一眼。
那束曾让她鼓起莫大勇气站上舞台、卑微地期盼着能照亮他眼中一隅的微弱烛火，在看清现实的瞬间，“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没有声响，却在她心底留下冰冷的、死寂的黑暗，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彻底忽视的荒谬感。原来，她拼尽全力绽放的光芒，在他眼中，甚至不如手机屏幕上跳出的一个表情包来得重要。
什么惊艳，什么不一样，什么期待……统统都是她可笑的自作多情。
胃里一阵熟悉的、冰冷的绞痛猛地袭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喉咙里涌上的酸涩发出声音。她像个真正的灰姑娘，在午夜钟声敲响前，慌乱地扯下不属于自己的华裳，只想逃离这个让她彻底看清现实的地方。水蓝色的裙摆消失在厚重的幕布后，也将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永远地留在了那片冰冷的光柱里。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迟来的“看见”与熄灭的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