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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她发定位那晚,我拆了输液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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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凌晨三点,江熠白猛地拔掉了左手背上的输液针头。
冰凉的药液混着血珠,顺着皮肤的纹路淌下,在纯白的床单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江熠白看都没看,咬牙从床头柜上扯过一卷纱布,用左手和牙齿配合着,胡乱地在针口上缠了几圈,勒得死紧。
康复科在三楼,一个不高不低的高度。
不高,是因为从这里往下看,能清晰地看见花园里每一条被雪覆盖的小径;不高,也是因为这个高度,刚好够一个不顾一切的人,摔断另一条腿。
江熠白没有走门,而是拄着拐杖,瘸着腿挪到窗边。
金属窗扣冰得刺骨,江熠白费了很大力气才将其旋开。
冷风像刀子一样灌进来,瞬间卷走了病房里最后一丝暖气。
江熠白套着那身宽大的条纹病号服,整个人像一个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纸片。
江熠白没有犹豫,一条腿先跨了出去,踩在了外墙的消防梯上。
金属梯子覆着薄冰,滑得惊人。
江熠白每往下挪一步,右臂的伤口就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左手手背的血也开始透过纱布往外渗。
江熠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掏出手机。
屏幕微弱的光照亮他毫无血色的脸,地图上,那个被他放大了无数倍的红色定位点,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他当然知道她不会真的来上海。
她那么怕冷,那么社恐,怎么可能一个人跑到陌生的城市。
但她标出这个位置,就像把一根看不见的线,死死系在了江熠白的心口上。
林疏棠用她的方式在说:“你不在,可我替你来了。”
江熠白不能再躺着了。
江熠白不能让她一个人,站完这场没有他的展览。
杭州的清晨,林疏棠在一阵熟悉的胃部绞痛中醒来。
林疏棠蜷在沙发上,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茶几上的药盒,却摸了个空。
她这才想起,昨晚那最后一粒奥美拉唑,被她放在了桌上,没有吃。
林疏棠挣扎着坐起身,打开手机,想看看时间,却被一条推送通知攫住了全部心神。
是微博。
林疏棠昨晚发的那条动态下,多了一条来自匿名账号的评论,时间显示是半小时前。
评论很短,只有一句话:“东窗下的雪,盖住了船。”
林疏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东窗下……德国的病房,窗户确实是朝东的。
林疏棠立刻刷新页面,想回复什么,那条评论却凭空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该用户发言因违反社区规定,已被删除。”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林疏棠刚刚看得清清楚楚。她甚至下意识地截了图。
林疏棠点开相册,放大那张模糊的截图,反复确认那七个字。
他知道了。他看到她发的定位了。
他甚至用这种方式,给了她一句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回应。
一股巨大的酸涩和激动冲上喉咙,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知道她来了,哪怕她根本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与此同时,深林战队基地的司机小林,被一个来自德国的越洋电话彻底吵醒。
电话那头,是慕尼黑医院值班护士焦急万分的德语,他连蒙带猜,只听懂了几个关键词:“江先生”、“失踪”、“凌晨三点”。
小林瞬间清醒,外套都来不及穿,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
他没有去机场,而是凭着直觉,驱车直奔上海那家国际医院。
天刚蒙蒙亮,小林赶到医院时,整个院区还笼罩在清冷的晨雾里。
小林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一个角落的长椅下,看到了那个东西。
一只被雪水浸透、倒扣着的纸船。
旁边,那个他塞给江熠白的糖包还在,已经被雪濡湿,变得皱皱巴巴。
小林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那艘脆弱的纸船。
翻过来时,他愣住了。
船底的内侧,用铅笔写了一行被水汽晕染开的、极小的字。
“等她回杭州那天,我要站在楼下。”
小林拿着那艘船,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小林将纸船和糖包一起,小心地放进了自己随身带着的战术包夹层里,那里还躺着江熠白那副忘了带走的战术耳机。
小林拿出手机,对着脚下被雪覆盖的草地拍了张照,发了条朋友圈,配文:“深林的东西,风吹不走。”
五分钟后,他又默默地将这条动态删除了。
工作室里,胃痛一阵比一阵剧烈。
林疏棠脸色惨白地跪在地板上,翻箱倒柜地找药。
林疏棠拉开最底层的抽屉,翻出了父亲上次来住时剩下的大半瓶降压药。
林疏棠盯着那瓶药看了几秒,最终还是颓然地将其放了回去。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林疏棠撑着墙站起来,踉跄着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楼下夜宵摊的豆浆哥。
他一手拎着一个不锈钢保温桶,另一只手摊开,掌心里躺着两粒白色的奥美拉唑。
“昨儿看你没来,我就猜你又忘了吃。”豆浆哥把保温桶和药递给她,语气熟稔得像个老邻居。
他探头看了一眼工作室里散落一地的画稿,目光落在桌上一本摊开的速写本上。
那上面,是几幅刚画的速写,画的是一扇医院的窗户,以及窗外飘着雪的单调风景。
“你画这些……是不是有朋友住院了?”豆浆哥随口问。
林疏棠摇了摇头,接过热豆浆,小口喝着,暖意顺着食道缓缓流进胃里。
她轻声说:“不是。是我把自己画丢了。”
上海,某条后巷的共享单车棚里。
江熠白躲在角落,左手哆嗦着,怎么也点不开手机上的打车软件。
他试着支付,屏幕上弹出的“余额不足”四个字,像一个冰冷的笑话。
江熠白走得太急,什么都没带,只有这部手机和一身单薄的病号服。
江熠白颓然地靠在满是灰尘的单车上,从裤兜里摸出那个战术包——这是小林硬塞给他的,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
江熠白翻出那副旧耳机,熟练地只戴上了右耳,按下了播放键。
耳机里,没有音乐,只有一段被反复播放的、充满杂音的录音。
油爆的噼啪声,锅铲刮过铁锅底的刺啦声,还有她压抑不住的一声轻咳……
那是江熠白让小林偷偷录下的,她家楼下那个夜宵摊的声音。
江熠白闭上眼,听着这些嘈杂的人间烟火,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那个冬夜,他坐在车里,看着她在昏黄的灯光下,一口一口地喝着热粥。
江熠白一遍遍地听,仿佛这声音能给他注入力量。
就在录音即将结束、循环到下一遍时,在所有噪音的末尾,突然传来一句他从未在公共场合播放过的、极轻极轻的呢喃。
“熠白,早点睡。”
江熠白猛地睁开眼。
那是他退役后,她有一次看他通宵打游戏直播,在他下播后发来的语音。
江熠白把这条语音偷偷截取下来,拼在了这段录音的结尾,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这句轻柔的叮嘱,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他最柔软的神经。
江熠白不能在这里倒下。
杭州的工作室里,林疏棠喝完豆浆,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
林疏棠想找一张以前的备用图,应付一下杂志社的下一个约稿,便开始整理旧的U盘。
一个名为“夜宵摊”的文件夹里,林疏棠误点开了一段尘封的视频。
那是她初遇江熠白那晚,在夜宵摊边用平板画速写时,系统自动录下的过程录屏。
画面里,林疏棠一边画,一边不自觉地揉着胃,还低声自言自语:“这个人……明明累得快倒了,眼神还在找光。”
林疏棠看着视频里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
忽然,镜头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是她当时抬头,正好拍到了江熠白转身看向她的那一瞬间。
林疏棠按下了暂停。
林疏棠将那一帧画面不断放大,再放大。
林疏棠看到,画面里那个穿着黑色队服的少年,左手正无意识地按着自己的右手手腕,眉头因为疼痛而极轻微地蹙了一下。
那个动作,一闪而过。
那时的林疏棠,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是腱鞘炎患者下意识缓解疼痛的日常动作。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原来,在他们相遇的最初,在彼此都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早就用各自的方式,默默地疼过对方。
林疏棠关掉视频,沉默了很久,然后深吸一口气,在电脑上打开一个全新的文档。
她敲下了一行标题:《未完成的野王画像·终稿构想》。
窗外,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
灰白的天空透出微光,新的一天,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到来。
林疏棠刚敲下第一个字,胃里忽然翻涌起一阵尖锐的痉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
她闷哼一声,整个人蜷缩起来,手死死地按住腹部,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她趴在桌上,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过了许久,那阵痉挛才缓缓退去,只留下绵长的、钝刀子割肉般的隐痛。
林疏棠喘息着,缓缓直起身,拿起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几乎从不联系的名字——市一医院,消化内科,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