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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日月同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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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么人!?”乌萨突然惊醒。
夜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唯有冰凉的利刃抵在他的咽喉上。
他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冷汗顿时涔涔而下。
对面的不知是人是鬼,没有回他,而是将剑抵得更深了一寸。
腥气在空气里弥漫,鲜血一滴一滴,滑进衣襟……
他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开口:“饶,饶命……不知阁下有何指教?在下自当竭尽所能!”
良久的沉默,像是从四面八方扭曲着脸扑涌而来的鬼魅,要将人的神魂全部攫住,拖入深渊。
乌萨的心咚咚狂跳。
就在他觉得自己几近窒息的时候,那人开口了:“听说一旦有新弟子入门,你便首先要给他们种蛊。”
青羽压低声音,语气冰冷如霜:“说——你种的,是什么蛊?”
乌萨重重呼了口气,心道:“还好,既然能回他,说明事情有转机!”
因着精神极度紧绷,他一开口有些结巴:“那是……是墨丸,不是蛊,墨丸每年要服一次解药,否则就会全身腐烂而亡。”
“把解药拿出来!”
“是!是!我现在就拿!”
他慢慢起身,动作极为小心,生怕那剑失了准头。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拿!”青羽厉喝一声。
“我看不见……”乌萨嗫喏道,“容我先点个灯。”
一簇微弱的火光骤然亮起,乌萨发现来人已经迅速变换了位置,此刻正站在他身后,紧握着的匕首横在他颌下。
他脖子勉力往后移开了一寸,而后脚下迟疑地向前试探,察觉到身后之人亦步亦趋,他才稍微稳了下心神慢慢向前走。
在药柜一阵翻找过后,他终于找到了那个青白色的瓷瓶:“是这个。”
“当真?”身后之人的气息喷到他颈侧,令他头皮发麻。
乌萨点头如捣蒜:“千真万确!”而后他忽而想到自己已经交出了东西,会不会被杀了灭口,顿时又惊出一身冷汗,立即求饶道,“阁下不要杀我!”
青羽伸出手,去取乌萨手上的药瓶:“只要你不骗我,我自然说话算话。”
烛火摇曳,乌萨惊惧的双眼忽而一眯——这是一只女子的手。
“阁下既然已经拿了解药,可不可以……放了我?我也是奉上头的指令行事,才给那些新弟子吃下墨丸。就连我自己,也得每年服一次解药,求阁下手下留情!”
青羽本来就不准备杀他,而且他这一番话,更是说服了青羽。
在这万蛊宗中,有多少人是身不由己?
“好。你也别想着去查我是谁,也别找那些新弟子的麻烦,不然——你便不会像今天这么走运!”
乌萨连连点头:“断然不会,请阁下放心。”
青羽反手收了匕首,将其插入匕鞘之中。
就在这时,乌萨突然猛地将手中油灯往地上一摔,只听“哐啷”一声巨响,火焰骤然熄灭。
青羽心中一寒,往后急退数步,立即抽出匕首握在手中。
黑暗中有一瞬的沉默,而后便是一声森然的嗤笑。
刚才黑暗之中,乌萨已经取下墙上挂着的长剑。
黑暗之中传来刺耳的金属相擦之声,他缓缓拔剑出鞘……
突然,他猛地向前一扑,出手间尽是杀招,在这漆黑的屋子里迅速劈砍起来。
道道凛冽的剑风急急刮过,空气中响起了轻微的铮鸣声。
青羽左闪右臂,忽觉一阵急风从左至右横劈过来。
她立即将头往后仰,紧接着身子向下一弯,右脚顺势向上一蹬。
乌萨只觉虎口骤然一麻,手中剑忽而歪斜,他险些握不住。
就在他手中失力的档口,青羽已经就着翻身下腰的姿势,左手支地,右脚猛地踢在他膝盖。
只听“砰“的一声,乌萨右膝一阵剧痛,骨骼碎裂的脆响紧接着传来。
他还来不及痛呼,一把短剑就已经直直刺进他胸口。
乌萨张着口,发出断断续续的“嗬嗬“声,鲜血从胸中汩汩流出。
青羽倏地拔出短剑,温热带着腥气的鲜血霎时间喷溅到她脸上。
内心如寒冰一般阴冷潮湿,一张苍白的脸隐在幽深夜色里,形如罗刹。
她又杀人了。
边春山幽鴳妖洞穴中惨烈的杀戮景象又一次在她脑海中回荡,那漫天漫地流淌着的血液,望不到头的堆积在一起的尸体,还有四处零落的残肢……
识海中汹涌而起的狂风与黑雾,还有她刚才摸到那温热濡湿的鲜血的亢奋……
理智和身体本能在对抗。
她的心中泛起了一种愈来愈深的恐惧——是不是她本身就是一个残暴嗜血之人?
是不是终有一天,她会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一股寒意瞬间浸透四肢百骸,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恰逢这时,一阵凄厉的夜枭声起,将她混乱的思绪拉回现实。
屋外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随后院中另一间房门打开了。
有人走近了乌萨的屋子,轻声询问:“执事?怎么了?”
青羽打开后窗,猛地跃了出去。
膳食坊后院三里外的树林里,阿远神色焦急地等待着来人。
这里地势低矮,被前后的山垭夹在中间。
时不时地有风吹来,呜呜咽咽,夹杂着树干左右摇摆带起的沙沙之声。
阿远来回踱步,神色焦急,子时了,人怎么还没到?
正当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的时候,有人来了。
谨慎起见,他迅速往树后一闪,挡住了身子。
浓云翻滚、东风呼啸,黑暗的夜空像是被撕裂开一道缝隙,极微弱的月光射了下来,照得林中晦暗不明。
他定睛一看,来的正是他所等之人——那个“假阿菱”。
“拿到了?”他快步走上前去。
来人向他点了点头,随后从怀中取出一个青色的瓷瓶来。
阿远立即伸手去取,手刚碰上,还没将瓷瓶抓到手中,却见捧着药瓶的手掌突然一缩,剧烈颤抖起来。
他还来不及出声询问,手中的瓶子就已经落地,滚入草丛之中。
阿远一愣,立刻弯腰去捡。
却听耳边响起了一声极痛苦的呻吟。
他立即抬头,却见那“假阿菱”捂着双眼,身体蜷缩成一团,在冰冷潮湿的草地上不住发抖抽搐。
“你怎么了?”阿远骇然。
青羽疼得牙齿打颤,双眸中好像有千万支又尖又细的钢针猛猛扎下。
她倏地紧闭双眼,想要阻止那狂风暴雨一般又急又密的刺痛。
身上的冷汗一阵接着一阵,将她的衣服尽数打湿。
一阵风忽而吹过,她又冷又热,彷佛油煎火熬,又似冰浸霜埋。
眼中漫上一股汹涌的热意,而后从眼角滚下来。
“我是不是瞎了?” 青羽心中抑制不住地恐慌起来,“我眼睛流血了!好多血!”
阿远蹲到她身前,手不知往何处放,眼中满是担忧之色:“姑娘,你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你怎么哭了?”
“我……我是不是瞎了?”青羽声音颤抖,“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是不是都是血?”
“你流了好多眼泪,到底怎么了?”阿远拿出一块手帕,这手帕还是阿水送他的。
“你擦擦,试着睁开眼睛看看。”
青羽颤巍巍拿起帕子,将双眼轻轻一擦,而后试着睁开眼来——
能看见,幸好。
她长长舒了口气。
只是,眼睛痛得要命,简直像有人要生生将她眼睛挖出来。
“我没事了……你……你快去吧”青羽浑身失了力气,说出口的话断断续续,像是风中飘摇的枯草。
阿远心里也实在着急,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了。
“姑娘当真没事?”
“我,我真的没事,你快去!明天,明天按计划行事。”
“好。”阿远郑重点头,“那我先去,姑娘多保重。”说完紧紧握住手中的药瓶,迅速奔出了树林。
不姜山后山有块荒芜的坟地,长满杂草,风一吹,沙沙作响。
阿远在黑夜中不停歇奔袭,终于远远看见了坟地前的那株大榕树,它在这晦暗的夜色里拔地而起,彷佛一只巨大的怪兽。
他心里没底,不知他们到底会不会来。
但是,当他刚站在榕树下的时候,十几个少年男女,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乡玩伴们,都从树干后现身了。
“你们……你们真的都来了!”阿远一瞬间热泪盈眶。
“怎么可能不来?你在少和邑是我们的老大,在这里,我们还认你是老大。”阿顺拍了拍他宽阔的肩膀。
“可是,明日一战,要么成功,我们都逃出去;要么失败,我们或许全都得死。你们真的想好了?”话一出口,不禁带着几丝悲壮,被这晦暗无月的夜里的冷风一吹,又染上了萧瑟之意。
“我们来这里明日才整整一个月,已经有两人丧命,殊不知我们剩下的这些,又能活到什么时候呢?与此在这里等死,不如拼一把。”阿桂语气坚定。
阿芳是小时候他们这一群人里最胆小的,此刻也站了出来,苍白着脸,拿出了十分的勇气:“阿远哥,我也想好了,我想回去,想见阿爸阿妈,你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
“是,老大尽管吩咐,我们一定照办。”众人齐声道。
阿远郑重地点了点头,目中露出视死如归的神色。他从怀中拿出解药,拨开瓶塞:“这是我们体内所中蛊毒的解药,那个‘阿菱’帮我们寻到了,等我们明日计划成功,逃出万蛊宗,也不用担心一年之后没有解药发作而亡。”
众人一喜,立即拿过解药吞下,不消片刻,撸起袖子一看,手臂上的那条赤色的细线果然不见了。
阿远低下头来,压低声音吩咐:“明日大典之时,你们……”
隐秘的话语随风消散在了夜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