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魔降妖录》春熹月

102、烈火焚天

　　整座不姜山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阿煞罗心中激颤不已，他知道，自己的人正在大肆杀戮，再过一会儿，等他杀了鬼面书生，他就能手握大权，登上宗主之位。

　　他手中的那柄八尺大刀挥舞得虎虎生风，粗壮如树干的手臂彷佛有无穷无尽的力气，次次劈砍到底，刀锋与铜蛇拐相碰，迸裂出刺眼的火星。

　　坛下那些功力相对低微的弟子受不住毗罗吹奏的骨笛魔曲，纷纷捂着耳朵痛苦地倒地翻滚，汩汩鲜血从七窍中喷涌而出。

　　一时之间，除了祭坛上正在缠斗的几人，其余人等都受了重创，苦苦抵挡着毗罗骨笛的霸道威力。

　　毗罗见目的已经达到，唇边笛音稍歇，反手抽出腰上悬挂的蟒鞭，凌空一抖，也与鬼面书生缠斗起来。

　　两人合力，却是斗得越来越艰难。阿煞罗觑准空隙，奋力劈下一刀，逼得鬼面书生贴地翻滚。毗罗就势甩鞭，正中其左臂。

　　阿煞罗心中大喜，双手用力握紧刀柄，后掣蓄力，随即恶狠狠地向鬼面书生面门砍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柄法杖突然斜刺而来击中他胸口，力道不大，但因为丝毫没有防备，他只觉功法一散，手中大刀瞬时偏离了方向。

　　他赫然转头一望，见偷袭他的人正是大祭司。

　　“你——”阿煞罗怒火中烧，一脚狠狠揣在大祭司胸口，大祭司立时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脸上面具亦散开了去——

　　一名年轻弟子，根本不是大祭司！

　　阿煞罗心头剧震，厉声喝道：“毗罗！不是大祭司！我们中计了！”

　　毗罗正与鬼面书生缠斗，闻言转头一望，心中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一击不中，迅速往后一跃，与阿煞罗并肩立在一处。

　　“大祭司何在？”阿煞罗目眦欲裂。

　　鬼面书生“嗬嗬”一笑，嗓音苍老喑哑，他将那面具往自己颊上一戴，周身骨骼咔咔作响，瞬间微弓起腰，俨然一副大祭司的模样。

　　“你！你！”阿煞罗和毗罗骇然变色。

　　“如何？惊不惊喜？”骨骼咔咔声又起，鬼面书生将脸上面具随手一掷，已是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你竟敢冒充大祭司！你杀了大祭司！”阿煞罗如遭雷击。

　　“那又怎么样？我这便告诉你，大祭司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自那以后，我就是大祭司，大祭司就是我，就连阿古烈那老贼都不知道。”他上前一步，声音像毒蛇一般阴森，“故而你们密谋的所有事情，我都知晓，哈哈哈哈……”狂妄的笑声在山谷中久久回荡不绝。

　　柳慕云和钧天真人本装作毗罗门下弟子混在人群中，以便关键时刻出手相帮将鬼面击杀，但此刻一看，情势有变，两人悄悄对视一眼，退出人群，往外围退去。

　　黑云压得更低，一股狂风突然卷起，呼啸呜咽，与整座山中嘶嚎的惨叫混在一起，宛如幽冥地狱。

　　祭坛上几人仍在拼力厮杀，刀剑声穿过狂风，令人牙酸。

　　与此同时，祭坛一里外的树林里，青羽和阿远正在远处观望。

　　两人见万蛊宗之内位高权重的大祭司竟然是鬼面书生假扮，明白今天阿煞罗的一切计划鬼面书生都已了如指掌。

　　今天这场夺位之战，不过是请君入瓮。

　　阿煞罗必输无疑。

　　前方杀声震天，刀光剑影不见止歇。

　　阿远一瞬不瞬地盯着跪在地上、双手从后绑缚的阿水。

　　他自怀中取出一把手掌大小的铁弓——弓身灰黑，形制古朴，是少和邑猎户世代相传之物，虽然小，但极是迅猛。

　　“叶姑娘。”他唤了一声。

　　青羽向他颔首。

　　他取出三寸来长的黑色利箭，将尾部搭上弓弦，箭簇直直对着天空，手指勾住弓弦，慢慢拉紧……

　　“咻”的一声，利箭破空！炸开一朵明亮的火焰，将阴暗的天际骤然照亮，下一瞬，焰火熄灭，变成滚滚浓烟，悬而不散。

　　正在厮杀的两方人马皆是一惊，皆以为是对方援兵信号，心中一狠，杀伐得更是厉害。

　　而此刻散布于万蛊宗各个角落的十五名少和邑弟子，在看到天际那朵焰火的一刹那，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大的决心。

　　不多时，膳灵坊、清音阁、云鬓坊、织霞居等万蛊宗的重要场所皆腾起了滚滚浓烟。

　　狂风怒号，大火熊熊燃起，迅速席卷了大半座不姜山，将暮色四合的天空照得透亮。

　　阿远趁乱掠过，将阿水一把捞进怀里，转身往山下疾奔。

　　“阿远，你来了……”阿水唇边浮起一丝虚弱的笑意。

　　“阿水，你坚持住，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回少和邑。”他打横抱着她，一双眼在火光的映照下亮晶晶的，这次他不再羞赧，不再笨嘴拙舌。

　　他望着她，神色郑重又温柔：“阿水，我喜欢你，等回到少和邑，我们就成亲。”

　　一滴泪从阿水眼角漫出，她极轻地点了点头，而后将头埋进他怀中。

　　奔至半山腰处，他折进通往后山的小径，脚步不停地又往前疾奔。

　　他跟大家约好，在后山坟头后的那块光秃秃的山洞里相见。

　　那里没有草木，却也难藏伏兵，可作暂时停留。等到叶姑娘找到了出山的方法，他们这一群人便一起离开。

　　突然，正前方窜出三个执着长剑的弟子，银色的利刃已经被染成暗红色，血珠正沿着剑锋缓缓滴落。

　　三人从右眼到左颌下，皆斜斜地画着一条手指宽的朱砂红线——这是阿煞罗和毗罗麾下的标记。

　　今夜，凡是遇到没有此标记的，无论是谁——杀无赦！

　　阿远刹住脚步。

　　只见四周火光冲天，火焰燃烧枝干，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风声从耳际呼啸而过，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宛如鬼哭狼嚎一般席卷天地间。

　　他这一处像是被世界隔绝了，时间慢得近乎粘稠，只闻对面那三个杀红了眼的弟子的呼吸声越来越粗，越来越快……

　　突然，剑光骤闪，那三人极速奔袭而来。

　　阿远连连闪避，他身量高大结实，力气极猛，两腿不断飞踢，将刺到他跟前的剑挡了回去。

　　可是他抱着阿水，辗转腾挪间终究迟滞，时间长了，便开始左支右绌，渐渐不敌。

　　不消片刻，臂上、腰上便已添了几道血口。

　　“阿远，快放我下来！”阿水急道。

　　“不行，”阿远奋力格开一剑，气息粗重，“你会有危险。”

　　“你放我到那棵树后，”阿水拼尽全力快速说道，“快！我会小心！不要再拖了，再拖下去，你我都得死！”

　　阿远牙关咬紧，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但他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他立即后退，将阿水往树后一放，深深看她一眼道：“小心！”

　　转身的刹那，他已抄起地上一只长棍，立即前扑与那三个弟子缠斗起来。

　　利刃从三个方向齐向他砍来，他左闪右避，长棍碰上剑刃，发出“砰砰”闷响。

　　可是终究敌不过利器，终于，长棍被一剑削断，长剑接连不断地攻击而来，迫得他连连后退。

　　阿水看得心急如焚，正不知如何是好，眨眼间便见一剑从上至下砍在了阿远左臂，鲜血霎时间喷涌而出。

　　他痛呼一声，踉跄着跪倒在地。

　　另一剑紧随而至，直刺向他心口。

　　电光石火之间，阿水冲了过去，扑身挡在他身前。

　　长剑从背后穿胸而过，温热的鲜血霎时浸透了阿远胸膛的衣服。

　　时间彷佛停止了。

　　他有一瞬间的愣怔，下一刻，便是撕心裂肺的怒吼。

　　他发了狂，直直扑向那个刺中阿水的弟子，握紧拳头，拳拳到肉，霎时间将那弟子打得血肉模糊，那弟子发不出声，像个破袋一般倒在了地上。

　　另两个弟子看他状似癫狂，心下骇然，一边挥剑一边后退。

　　突然，剑刃断成两半，阿远握着手中那截断刃，反手刺进了其中一个弟子的胸口，那弟子双目圆睁，终于倒在了地上。

　　不消片刻，最后一名弟子被他提起脖颈，猛地掼向一旁树干，只听“砰”的一声，那弟子的脖子已经软软地垂下去。

　　林中骤然死寂。

　　“阿水……阿水……”阿远踉跄跪地，轻轻地抱起她，将她放在自己怀里。

　　他将下巴抵在阿水额头，眼中热泪滚滚而下。

　　手中都是血，是阿水的血。

　　“你不要死……阿水……你不要死……”

　　阿水睫毛颤动，用尽全身的力气睁开眼看他，她的呼吸破碎急促，眼中尽是不舍。

　　突然，不远处又响起脚步声，阿远眼中杀意浮现。

　　来一个，他杀一个！他要让这些人给阿水陪葬！

　　他肌肉绷紧，正欲出手，却听来人急急出声道：“阿水！你怎么了！？”

　　阿远手上动作一滞。

　　扶影蹲下身子，眼泪簌簌而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扶影……”阿水气若游丝，“你来了……”

　　“是谁把你弄成这样？是他！？”她赫然抬头，却是突然一愣。

　　思绪翻飞，穿过血雾与火海，回到已经一片模糊的六年前。

　　“阿远？”扶影声音发颤。

　　阿远一怔：“你……”他看着眼前这个脸上有一大片红色印记的女子，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你是……阿芷？”

　　这个他年少时的青梅竹马，六年前的恋人，他以为她已经死了。

　　“是我。”

　　阿水见状，奋力挤出一抹笑，而后握住了扶影的手，覆在阿远手背，声音断断续续：“真……真好……”她目光在他二人之间缓缓移动，每说一字，便有血沫从唇边溢出，“原来……你……就……就是……阿远……要找的……阿芷……你还……活着……你们……以后……要……好好……在一起……”

　　说音方落，一大口鲜血自喉中涌出，阿水的喉中发出极细微的“嗬嗬”声响，目光极温柔的落在阿远脸上。

　　阿远泪水模糊了双眼，他摇着头：“不！阿水……我不要你死，我说过了，我要娶你，我要跟你成亲，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阿水唇边含着笑，眼中是无限的眷恋，她极慢地伸出手，想要触上那俊朗的脸庞：“好好……活……下去……”

　　话音未落，手已经垂下。

　　“阿水！阿水！”阿远慌乱地抓着她滑落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阿水！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他紧紧地抱住她，只觉天地似乎顷刻间崩塌了。

　　风声、火声、喊叫声，一瞬间迅速褪去，成为脑海中的一片嗡鸣。

　　阿芷强忍着不哭出声，身子微微颤抖。

　　不远处又有打斗声，越来越近。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走吧，等那些人来了，我们还怎么埋葬阿水呢？”

　　阿远闻言，将阿水打横一抱，踉跄着站起，浑浑噩噩地随了她往后山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