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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少和之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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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传来细细的水流声,空灵悦耳。
青羽缓缓睁开眼。
阳光直射着,刺得眼前白芒一闪,她不由得抬手遮挡,两片极小的阴翳霎时落在眼帘上。
天又高又蓝,飘着几朵轻盈的白云,她微侧了头,看到连绵不绝的青白鹅卵石,还有石块间隙中潺潺流过的清透水流。
“还不下来……”有个声音突然响起,热气拂过她的耳垂。
青羽身子一颤,猛地坐起。
身下之人闷哼一声。
“令狐渊!”青羽连忙翻身落地,眼中满是欣喜,“我们出来了!”
令狐渊点点头,脸上还有些扭曲,眉头皱在一起。
“磕到哪里了?我帮你瞧瞧!” 青羽一脸认真。
“没,没事……”令狐渊耳根一热,避开了她的目光。
刚刚死里逃生,青羽心中颇为轻松,脸上便也笑得灿烂,她伸手将令狐渊拉起,说道:“你看!我们还在休与山下!我就知道,那水潭下有出口,我第一次进去的时候,看到了一条小鱼,既有活物,那水便是活的,一定能出来!”
令狐渊被她的心境所感染,也忍不住莞尔一笑,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彷佛自己又活了一次。
腾蛇内丹寻而无踪,朱离仙草得而复失,或许是天意,那么,在这最后的三个月,他理应解了她的蛊毒。
他转过头,见青羽一瞬不瞬地望着高大的山体,不禁疑惑,正要开口相问,却听她道:“你说,我们刚才是不是在山体深处?是在那山妖,或者山神的肚子里?”
“没错。”令狐渊回答。
青羽掌中聚起灵力,轰然拍向山体。
迅疾如电的掌风碰上崖壁,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乱石崩裂,簌簌滚入草丛。
“黑心的石头怪!上神都将朱离仙草给我了,你倒要夺了去,多管闲事!我也要让你吃吃苦头!”说着,又是一道凌厉掌风撞上山壁。
令狐渊看着她孩子气的泄愤方式,不禁摇头失笑。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青羽叹了口气,“我被一灵道长赶了出来,这下就算我想帮你回凌云宗找腾蛇妖的内丹,也是不能了,而且恐怕连你也回不去,我可是你名义上的巫族师妹,他们定以为我们是一伙儿的。”
“我们本来就是一伙儿的。”令狐渊闻言一笑,“我说过会帮你解蛊,我们这就去南荒,万蛊宗是血赤虫所生之地,那里一定有解蛊的办法。”
传说中,名闻天下的万蛊宗位于南荒不姜山,世人却不知晓其确切的方位。
不姜山四周被水域环绕,是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大山,它隐于茫茫的大海中,飘忽不定,踪迹神秘。
要想到达不姜山,唯一的办法,便是通过不庭山西南侧的四方潭。
不庭山是南荒另一座大山,位于中土边界,山体高耸,树木葱茏,四周被黑水河环绕,在其西南约十里处,坐落着神秘的四方潭。
渊潭四角旁通。北侧的水渊被称为少和渊,与黑水相连;南侧的水渊被称为从渊,相传曾是上古大帝舜沐浴之所。
也有人曾试图硬闯四方潭,以讨伐万蛊宗,却最终有进无出,化为森森白骨,漂浮在水面上。
虽说万蛊宗隐于神秘的不姜山,但其势力范围却遍及千里,从东侧的盖犹山、不庭山,再到西侧汜天山、重阴山,以及山脚下的大大小小数百个城镇,无一不被万蛊宗所控制。百姓见其门人,无不低眉垂首,敬畏有加。
青羽和令狐渊在不庭山附近寻找了十日,也未曾发现万蛊宗的宗门所在。他们曾到达四方潭,那处中心高而周围低,水流倒转,四方的潭水均聚集在中心最高处,像是被一道漩涡吸附到无穷的海底。
四方潭的周围,是茫茫的海面与雾气,哪里看得到不姜山的踪迹?青羽也曾想跳入四方潭中一探究竟,但那潭中透着瘴气、邪气与煞气,凶险非常。
如此,他们便不得不暂时退回到不庭山北麓的少和邑。
这日晨时,不庭山上方聚集起一团浓重的灰黑色云雾,不一会儿,雨点劈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山林中瞬间蒸腾起一股白色的热气,环绕在少和邑上空。
大雨持续了大约一个时辰,到了午间,太阳从云层中射下万道霞光,洒在房屋林立的镇子、落在茂密的树林中。雨露温润,在这灿烂中映出点点金光。
日头完全从云后钻出来了,大剌剌地挂在了湛蓝的天空上。四周传来鸟啁虫鸣声,在这怡人的午后,那声音极为清脆悦耳。
天气变得越来越热,蒸笼一般,人们用完午膳,俱是昏昏欲睡,整座镇子安静下来。
突然,天边响起一阵诡异的笛鼓声,隐隐约约,仿若有节律地混杂在一起。笛声先是低吟,像从地底深处而起,渐渐升至空中,变得尖锐刺耳。鼓声咚咚,低沉肃杀,敲击在人的心头,仿若战场上杀戮前的号角。
所有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少,纷纷惊醒,从家中、从铺子、从田野里来到大街上,齐刷刷跪下,以头点地。
“怎么了?”青羽扯住急匆匆往外跑的客栈掌柜。
“是尸骨笛和蛇皮鼓的声音,万蛊宗的人来了!”掌柜的面如土色,声音发颤,“两位客官,一齐去拜见吧,小心惹上麻烦!”
青羽和令狐渊对视一眼,与众人一道出门,状似虔诚地跪地垂首。
这一行来的大约二十余人,皆穿黑袍,衣服上绘了暗红色的五毒纹,腰束一条蛇皮所做的灰褐色腰带,脸上皆以白色涂料,从左边太阳穴开始,一直斜斜地画到右边颌下。两侧耳垂,坠着蛇形耳坠,随着步子迈动,仿似巫师作法一般,发出诡异的声响。
当先一个男子,脸上戴着张牙舞爪的血红色面具,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和苍白无血色的嘴唇,只听他幽幽开口:“一个月后,新任宗主即位,届时将会举行宗主的即位大典和大婚仪式。宗门内现在缺人手,需要十名年轻男子和十名年轻女子,作为侍从和侍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做的好,以后便有机会侍奉宗主和宗主夫人,”那男子顿了一下,语气更为森冷,“限期三日,我将会再来此地,接回二十名侍从和侍女,如若少一人,便多用十个人的性命来抵。若是有人敢逃出这里,我们万蛊宗,就算追至天涯海角,也要将你抓回来,扔进万蛊窟去炼蛊!”
话毕,一阵浓郁的腥风刮起,这群人转瞬不见了踪影。
众人还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不住磕头:“恭送大人,恭送大人……”
“老伯!大娘!大叔……”青羽将身旁的人一个个扶起,“他们已经走了!”
这些人终于抬起头来了,可下一瞬,又跌坐在地上,脸色灰败,嘴里不住念道:“这可怎么办才好呦!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进去了,没有能出来的……”
“为什么不逃呢?”青羽不解,“大家一起逃出这里,去四海八荒任一个地方谋生,天地广阔,他们如何找得到?再说了,城邑中几百人众,大家逃往不同的地方,他们怎么去找?万蛊宗能够派出多少人手追杀大家呢?大家不要被他们的威胁所震慑,如此逆来顺受,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
“怎么能逃得掉呢?”族长满面愁容,“姑娘你有所不知,我们这里的人,自出生起,身体里便被种了万蛊宗的虫蛊,我们逃不远的!要么被他们追上,扔进蛊穴,被万虫啃噬而死;要么,蛊虫发作,死在路上!而且,我们世世代代都居住在这里,哪有那么容易举家搬迁呢?”
话音落下,镇子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不知是谁先小声呜咽,之后抽泣声便蔓延开来。
可是,哭归哭,愁归愁,必须有人站出来,否则,这座三百人的镇子,恐怕一夜之间就会被屠杀殆尽。
终于,一个皮肤黝黑,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的青年大声道:“我去。”
又有几个年轻人陆续出列。
“我也去!”
“我也去!”
“……”
“阿远!你不许去!”一个头发半白的妇人冲出来,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衫,两腮凹了下去,眼泪在她眸中打着圈儿。
她声音颤抖:“你若是去了,娘可怎么活啊?”
阿远反手扶住母亲的胳膊:“娘,让阿舟照顾你。以前的人没回来,并不代表就是死了。若真的死了——”他顿了顿,沉声道,“那我更要去,我要为爹和阿芷报仇!”
想到十年前进入万蛊宗,至今杳无音讯的丈夫,妇人终是瘫坐在地。她望着儿子肖似丈夫的宽阔背影,眼前一片模糊。
最终,少和邑的百姓选定了十名女子和九名男子。男子差一名,可是适龄且尚未成家的男子,只剩了阿远的弟弟阿舟,其他的,年龄太小,还不足十四岁。可是阿远的娘十年前就成了寡妇,阿远去万蛊宗她本就伤心欲绝,若阿舟也去,她大约是活不下去了。
众人犯了难,若找不出这剩下的一个人,就要有十个人来抵命,难道,真要让十三岁的娃娃去?
实在让人于心不忍。
“我替他去。”人群中忽而有人出声道。
众人闻声一瞧,见说话之人是十日前来邑上住店的那个俊美无俦的年轻公子。
“年轻人,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去那里是有去无回!快些离开这里罢,省得被万蛊宗得人盯上!他们以蛊识人,这次没有发现你们,是你们运气好,万一下此……”少和邑的族长虽舍不得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们去万蛊宗,但也不想坑害了不知情的外乡人。
令狐渊微微一笑,说道:“多谢老伯,不过,我正想去那里找人,死也罢,生也罢,都是命数,不用为我担心。”
“阿菱姑娘也不必去了,我替她去。”青羽站出来。阿菱是他们所住客栈掌柜的女儿,三日后就要成亲了。
“这……”族长迟疑不决。
客栈掌柜和阿舟的娘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青羽和令狐渊不住磕头:“谢谢公子和姑娘!谢谢公子和姑娘……”
族长见此,也只能点头应允。
三日后,少和邑的百姓起了一个大早,就连不谙世事的垂髫小儿,也因着大人们的紧张情绪,不敢大声喧闹。
天还未亮,星却已暗淡,这是黑夜与白昼的交界,一切都是那么朦朦胧胧。
各家各户紧闭着门扉,他们心中忐忑,只敢站在窗边,望着大道上的那二十个年轻人。
青羽令狐渊以及其他的年轻男女,都换上了一样的素白色麻衣等在街口。
这是万蛊宗的规矩。
天渐渐亮了,却不见浑圆的太阳,乌云密布着,将少和邑包裹在一片阴郁里。
他们不敢离开,若是万蛊宗的人突然到了而人却不够,他们可不会听什么解释,少一人,那些人便要大开杀戒。
直等到晌午,那些人还是没有来。
族长叹了口气,也只能给这些可怜的年轻人每人拿了一个馒头充饥,其他的,他什么也做不了。
及至黄昏薄暮,云层也未散去,火红的夕阳从天际厚重的灰白色里洒下微不可见的几缕金光。
太阳落下去了,天已完全黑了,没有月的夜晚,亦没有星辰。
终于,远处刮来了一阵邪风,宛如鬼哭狼嚎的凄厉风声呼啸在整座城邑上空,大约盏茶功夫,那声音消逝殆尽。
人们打起了灯,远远照去,街口彷佛一张黑黢黢的巨口,将光亮全部吸了进去。
那里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