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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膳灵食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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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十位姑娘就从大通铺里搬了出来,去往各自所要当值的居所。
十日光景转瞬即逝,这期间,青羽未能离开膳食坊半步。
她整天跟着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矮壮的大娘学做膳食。
大娘手下还有三四个帮手,有男有女,年纪都不很大。
青羽手脚勤快,干脆利落,很得这些人的喜欢,一来二去,便与大家熟络了起来。
这其中有个姑娘,名叫阿水,比青羽大六岁,二人同住一屋。五年前,阿水也像她一样,从重阴山下的一个小镇上被带到了这里。
今日青羽和阿水当早值,所以一到卯时,她二人就已经到达厨舍。
天还未亮,月明而星稀,空气中带着潮湿的水汽。此时是一天之内最凉爽的时刻,幽幽的山风从衣袖拂过,远处响起旷远的啼鸣声。
她二人一道将十大筐还沾着泥土和晨露的蔬菜搬进屋子里。
“阿水姐姐,”青羽一边将青菜从竹筐中取出,一边随口问道,“你可曾见过宗主和宗主夫人?”
“见过,当然见过!宗主和夫人啊,那都是一等一的相貌!”阿水说着,递过来几根粗壮的萝卜,“来,帮我把这些切成三寸来长。”
“当当当”的声音响起,青羽手起刀落,萝卜被切得极整齐。
切好了菜,她从一个与她一般高的大水瓮中舀了几瓢水,倒进锅里,又问:“怎么突然有新宗主即位?我之前在少和邑,并未听到半点传闻。”
“滋啦”一声,锅中冒起了白气,一股浓郁的香味飘了出来,阿水一边挥动竹铲,一边说道:“你有所不知,一个月前,前任宗主殁了。”
阿古烈竟然死了!青羽吃了一惊,怎么四海八荒内从未传出任何风声?
“听说宗主正值壮年,怎会突然殁了?”
“这你有所不知,一年前,宗主带领几位长老去往凌云宗,想要找回万蛊宗的圣物,却不料受了重伤,回来之后便一直缠绵病榻。”
“圣物?”
“对,就是万蛊宗的血赤虫,也称望月蛊,分为雄蛊和雌蛊两只,本为宗主和宗主夫人所有。在新宗主即位大典上,大祭司要将雄蛊种进宗主体内,而宗主大婚之时,雌蛊也要被种进宗主夫人体内。可惜二十年前,万蛊宗发生了一场大战,从此望月蛊便下落不明。所以这次的宗主即位大典,我们也看不到种蛊的场面了。”
“这望月蛊倒也奇怪,那万一——”青羽凑近阿水,小声道,“万一宗主与宗主夫人爱淡情弛,宗主想要娶新夫人,那怎么办?要让大祭司解蛊吗?”
“怎么会?”阿水露出一副‘你果然是新来的不懂’的表情来,“望月蛊也就是情人蛊,中蛊的两人情意日笃,如胶似漆,怎可能爱淡情驰?”
“那万一宗主,或者宗主夫人仙逝了呢?”总不能,另一个人也真的跟着去死吧?当然,这后面一句话青羽未问出口。
阿水将刚切好的一样菜放在木盘中,整整三十样,终于切好了,她抹了抹额头的汗,转过身道:“若中了情人蛊,这一世便要同生共死,永不分离。”
“可是如果这样,若是有心之人想要夺取宗主之位,那他只要对夫人不利,岂不是就能轻易挟制宗主?如此一来,岂不十分危险?”
阿水一听,神神秘秘地往外望了一眼,见没有来人,便凑到青羽耳边轻声道:“这情人蛊,是用来双修的。”‘双修’两个字她故意加重了语气,“所以啊,修炼到后来,宗主和夫人的功力便都能大为增益,寻常人近身不得。”
青羽一怔,耳根瞬时红了一大片。
“你脸红什么?”阿水促狭一笑,“男女欢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哦~”她拖长了声音,“我知道了,你们那里毗邻中土,规矩多,未出阁的姑娘,对这种话从来题讳莫如深,远不如我们大荒之人来得坦荡。只可惜——”言及此,她脸上的戏谑之色渐褪,表情有了丝迷惘,轻声叹了口气道,“我们入了万蛊宗,婚配之事便不能由自己做主,到头来,也不知会被主子随便指给哪个弟子,总归是不能像外面的女子,嫁得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
青羽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没有接话。
她心下有了主意——这万蛊宗的大祭司,说不定会知道解蛊之法,要从他身上下手。
心中思索着如何混入祭司殿,青羽手上却是不停,她将落在地上的菜梗都收到一个大竹笼里,又用扫帚扫净了屋子。
做完这些,她掸了掸袍子,把身上粘着的泥土都拍掉了,而后蹲下来与阿水坐在一处,疑惑道:“阿水姐姐,为什么这里的一应器具,都是中土样式?还有这些名字——膳灵坊、清音阁……”
“因为咱们这位新宗主,本是中土人士。”阿水话音未落,便自知失言,立即噤了声。
“中土人士?”青羽诧异。
“你小点声!”阿水捂住青羽的嘴,心惊胆战地朝门外望了一眼,“宗门内严禁议论宗主的出身。”
“姐姐,你放心,我绝不会说三道四,我刚来,很多东西都不懂,只想提前知晓宗门内诸多的规矩,以免日后冲撞了别人。”
“罢了,这也是万蛊宗人人都知道的事,只是不让议论,我就告诉你,你只千万别在外面讨论就好。”
“我知晓了。”
“这新宗主,本是上上任宗主从中土带回来的义子。因为他的出身,宗门内许多人都觉得宗主之位不应他来接任。不过也有人认为,这宗主之位本来就是他的,因为有人怀疑,他根本就不是上上任宗主的义子,而是亲子!所以——”阿水顿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继续说。
“所以怎么了?”青羽状似天真地问道。
“所以也有人怀疑,上任宗主的死,其实是——”
就在这时,前坊掌管菜肴的庖厨,也就是那个黝黑的大娘,突然走进门来。
“阿水,在聊什么?”她冷着一张脸。
两个姑娘唰地一下站起身来。
“三……三娘!”阿水结结巴巴。
“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都好了!”阿水急忙答道,她一边说,一边给青羽使眼色。
两人侧开身子,只见后面的大木桌上,几十种菜品和鱼肉猪肉等一应俱全,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三娘头上包了一只蓝帕子,一双眼睛又圆又亮,额头的皱纹长而深,鬓角露出些许白发,两条浓黑的眉毛颇有气势。
此时朝阳初升,红彤彤的日光洒了进来,映得她整张脸泛着一层昏黄的光。
或许是由于常年掌勺的缘故,她的两臂十分粗壮,倒显得整个人更矮了,宛如一个厚实的木墩子。
三娘跛着腿走了过来,看到桌上的东西,这才略微点了点头。
而后她一转身,走到屋子东南角,将木柜的门从两边拉开,从中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刻了繁复花纹的盒子来。
盒子被打开,一只空的琉璃盏静置其中。
“阿水,带上阿菱,去后山天沁泉,采两株紫蕊草来。”
“是,三娘!我们这就去办!”二人立刻往门外走。
“慢着!”三娘忽而道。
阿水转过头来,一脸乖巧:“三娘,还有什么事吗?”
“记住,谨言慎行!”三娘一双黝黑的眸子彷佛能把人看透似的,“大祭司的地盘,可不是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的,当心祸从口出。若惹了祸,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
“我知错了,一定谨记三娘教诲。”阿水说完,悄悄抬眼看了三娘一眼,见后者已自顾自去忙自己的事,她这才悄悄退了出来,领了青羽往后山行去。
“阿菱,别看三娘脾气不好,她心肠不坏。”阿水拔了路边一只狗尾巴草,随着她的步伐,那毛茸茸的穗子在空中一荡一荡的,“五年前我刚到这里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一个护法的酒壶,差点被扔去万蛊窟,是三娘救下了我,让我在膳灵坊做事。今日是我多言了,不该给你说宗门内的秘事,我本是个心直口快的性格,可是这三年里,我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你一来,我一见如故,你让我想起了家里的妹妹,她也像你这么大,不知不觉的,我便对你说了这许多,刚才我在膳灵坊说的那些话,你便烂在肚子里,不然,不仅我会惹祸上身,连你也是。”
“我知晓的。阿水姐你放心。”
阿水点了点头,又嘱咐道:“对了,一会儿到了天沁泉,你别说话,低着头跟着我就行。那是大祭司的地盘,大祭司性情躁烈,千万别触了他的霉头。”
“好。”青羽应声道。
从膳灵坊倒天沁泉,大约需要一个时辰的路程。
天色尚早,山中仍有未曾散去的薄雾,但许多弟子和侍从都已经在往来忙碌了。阿水性格随和开朗,遇见熟识的,便热情地打招呼,若是遇上不认识的,便也笑着点点头。
青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一幅不起眼的模样。
“这是阿勒护法的寨子,他在宗门中已经十多年了。”这一路上,每遇到一个寨子,阿水便向她粗略介绍一番。
青羽一边听着,一边在心中默默地记下来。
“在新任宗主刚进宗门的时候,阿勒护法便是宗主的侍从,后来宗主做了护法,做了长老,他也一直跟着宗主,可以说是宗主的心腹。护法为人沉默寡言,却从不苛待下属,听说他也是不庭山附近哪个镇子来的,能做到今天的位置,属实不易……”阿水的眼中充满了敬佩崇拜。
距离阿勒护法寨子大约一百米处,有一座更大的寨子,一层悬空,用几株粗壮的竹子与地面相接,二层足有十多间屋子,房檐下挂了闪着银光的刀具和森白的兽骨。房内隐约传来女子的娇笑声。
“走快点!”阿水一边说,一边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等到远离了那座寨子,她才继续道:“那是棘鹰护法的寨子,他是上任宗主的人,现在在少主阿煞罗手下做事。此人性情暴戾,杀人如麻,而且,好色成性!你记住,见了他,最好绕着走!”
“好,我知晓了,多谢阿水姐姐。”
“不必客气!我当你是我妹妹,姐姐帮妹妹,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说着,两人来到了一大片楠木林前。
此时日头升高,阳光由金黄变为炽白,洒在了铺满落叶的地面上,金灿灿的,晃出明亮的光影。微风和虫鸣,在耳边交织出时而微弱、时而清晰的声响。
阿水面上一喜,说道:“最多还需一刻钟,我们就能到达天沁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