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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牺牲色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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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阿煞罗跌坐在厅中交椅内,脸上惊惶未褪。
他随手抓起案上酒盏一饮而尽,喘着气道:“太他妈邪门了!”
“何事这般慌张?”毗罗斜睨了他一眼,语气不耐,“这般沉不住气,将来如何执掌宗门?阿风呢?”
“他啊——”阿煞罗将酒盏重重搁在案上,“死了!”
“什么?!”毗罗一惊,手上力道渐重,霎时间将一只白玉盏捏了个粉碎。
阿煞罗舔了舔有些发涩的喉间:“你抓来的那个侍女,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非但毫发无伤,而且竟然令那些蛊虫反了性,发邪了似的,将阿风蚕食了个干干净净。幸好我逃得快,阖了机关将她困在了里头。”
“岂有此理!”毗罗一拍桌子,震得酒盅在案上不断盘旋,她面上露出狠厉之色,恨恨咬牙,“定是他的人手!这狗贼欺人太甚,这么多年来,悄无声息地安插了多少自己的人手!如今当上了宗主,仍不敢光明正大行事,嘴上说着一视同仁,私下里却步步紧逼。”
阿煞罗冷哼一声:“我早就告诉过你,那腌臜是阴沟里的老鼠,中土之人最是阴险毒辣,他对你从来都是虚与委蛇。昔日假意顺从,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夺取宗主之位。”
长而尖利的黑色指甲随着五指收拢的动作,划过沉香木的桌子,发出刺耳的响声,毗罗握紧了拳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你放心,”阿煞罗傲然一笑,“有了大祭司相助,必叫那无耻之徒死无葬身之地!”
“大祭司怎么说?”毗罗凝神问道。
阿煞罗凑近,在她身边耳语了几句。
毗罗一边听,一边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好!就让他再多活几日!”
“那个侍女,你打算如何处置?”阿煞罗又问。
“我试探过她,没有内力,却不知为何不惧虫蛇,着实蹊跷。”毗罗冷笑一声,眼中杀意浮现,“既然她自己找死,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来人呐!”
“在!圣女,有何吩咐?”
“去将噬魂渊内的机关打开。”
“是,圣女!”弟子领了命便躬身退下。
“妹妹,若那侍女死了,咱们如何趁机扳倒刘三娘?”阿煞罗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顾虑。
“我这就去长生殿,”毗罗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袍子,面上尽是睥睨之色,“此番暗算本是冲着我来的,险些要了我的命,况且我这里还死了人。就算刘三娘再如何死不承认,但那饭菜总归是从她院子送出来的,无论如何,都当有个驭下不严的罪名,我倒要看看咱们这位新宗主,如何自圆其说?如何包庇他的心腹?如何堵得住万蛊宗上下的悠悠之口?”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通传:“圣女,清音阁有人求见。”
“我倒是差点忘了,让人进来。”
来人低着头,双手托着一个银盘,高举过头顶,缓缓行至毗罗身前,屈膝跪下:“请圣女过目。”
毗罗拿过骨笛,抬手缓缓触摸,一股温润冰凉的气息在手中流转,她将笛子凑在唇边,轻轻一吹。
阴寒诡异的声音霎时间响彻在整个厅堂,仿若人的魂灵低泣,令人心中发紧。
她满意一笑,忽而瞥到眼前之人,虽低着头,却难掩俊秀挺拔的身姿。
“未曾见过你。是新来的?”
“是。”
“抬起头来。”
但见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迎光微抬,衬得他面容越发俊美。
毗罗怔愣一瞬,满眼尽是惊艳之色,清音阁何时竟有这般绝色?
“你叫什么名字?”她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
“属下阿舟,是从少和邑来的侍从。”
阿煞罗视线在两人当中来回逡巡,而后玩味一笑:“妹妹,我先走了,就不打搅妹妹的好事了。”说罢转身离开。
随着脚步声渐远,偌大的厅堂内就只剩令狐渊和毗罗两人。
空气中飘起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但比这熏香更甜腻的是毗罗的声音。
“敢问小郎君年方几何?”
令狐渊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嫌恶,但看向毗罗时,眼神却澄澈的像涉世未深的少年。
“回禀圣女,属下年方十九。”
他的双眸极美,映着屋内昏黄的灯光,仿若星辰一般。
一对梨涡时隐时现,看得毗罗心尖都在发颤。
“过来。”毗罗娇嗔一笑,媚眼如丝,向令狐渊送去一个秋波。
令狐渊暗自咬紧牙关,面上却不动声色:“不知圣女有何吩咐?”
“近日琐事缠身,实在扰得我不得安宁。”毗罗轻抚着胸口,腰肢软得像无骨的水蛇,轻轻扭动了几下说道,“我这心口隐隐作痛,好不难受,你过来,帮我揉上一揉。”
但见她衣襟微敞,露出一片春光,眼神迷离如水,漾出声声嘤咛。
令狐渊垂眸看着眼前之人的丑态,眼中冷意如寒冰。
多久没有杀过人了,只需稍一用力,这细嫩的脖颈便能立时折断。
但他终究按捺住了。一双修长微凉略带薄茧的手,并非如愿落在毗罗心口,而是按住了她的肩颈穴位。
竟敢不听她的话!毗罗面色微变,正欲发作,却发现有一股暖流从肩上开始,流至全身,令她酥酥麻麻,舒服极了。
她忘了惩治这个不听话的侍从,转而舒服地轻哼出声。
令狐渊师从灵山巫族,颇懂经络推拿之术,见毗罗颇得趣,他便适时开口:“圣女,您觉得如何?”
“甚好。”她睁开眼来,目光灼灼,“以后,你便留在这里服侍我吧。”
令狐渊面露为难:“这……”
“怎么,你不愿意?”毗罗面色一冷。
“当然不是。”令狐渊看起来诚惶诚恐,“能服侍圣女,乃是属下的福分,只是——”
“只是什么?”
“属下与同乡十九人初入宗门,如今阿菱犯事再先,若再少我一个,恐误了差事,到时候宗主怪罪下来——”
“怕什么?小郎君,你只要跟了我,保管没人敢动你。对了——”毗罗似想到了什么,睁开眼来问道,“你跟那个阿菱是同乡?她是什么来头?”
“阿菱是少和邑齐来客栈老板的女儿,天生神力,自出生起便不惧虫蛇,甚是罕见。”
“原来如此。”毗罗颔首,心中疑虑稍减,又问,“你与她,可熟稔?”
“少和邑不过一百来户人家,我们一行来的这些人,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十分熟悉。而且我和她,也算得上同宗同源,她的祖上和我的祖上,乃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那你可知,她犯了什么罪?”毗罗慵懒开口。
令狐渊沉默了一瞬,手下的动作却是不停。
毗罗已然香肩半露,手指触上滑腻肌肤的那一刹那,她舒服地喟叹一声。
良久,令狐渊终于开口:“属下知晓。”
肩上略带薄茧的手掌离开了,毗罗睁开眼来,便见眼前的侍从已经跪在了地上。
“属下斗胆,恳请圣女放了阿菱。”
毗罗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我明白了。怪不得今日送物之人换成了你。你是专来为她求情的?你可知道她杀了我的人!”
“属下不敢欺瞒。我确是为了给阿菱求情,才恳求清音阁的师兄把为圣女送物的机会让与我。”
“你喜欢她?”毗罗眼中燃起一抹妒火。
“圣女误会了。我并不喜欢她。只不过她是我胞弟的心上人,虽然她此生再难有机会离开万蛊宗,但我答应了弟弟,一定要护她周全。而且——”令狐渊抬起头来,从下往上仰视着毗罗,眸光闪动间,如碎玉寒星一般夺人双目,“阿菱心思单纯,绝不会下毒害人。属下恳请圣女明察,饶她一命。”
毗罗嗤笑一声:“你来宗门也有些时日了,难道没听说过本圣女的行事?你还敢来为别人求情?”
“实不相瞒,来见圣女之前,属下本没报什么希望,可当属下亲见圣女,便知那些传言都是污蔑之语。圣女天人之姿,行事雷厉风行,谁说女子便要温柔可人、做低扶小?我倒是敬佩圣女这般杀伐果断的女子。”
这一番话说得毗罗身心舒畅,周身杀气这便弱了几分。
她低头瞥了一眼,愈发觉得这侍从知情识趣,当真是个妙人儿。
不过她面上仍是装出冷淡,语气带着几分玩味的刁难:“就算本圣女有千分万分的好,又凭什么一定要放过她?放了她,于我又有何益处?你不会指望我堂堂万蛊宗圣女去当个大善人吧?”
“阿菱有百虫不侵、蛇蝎皆避之能,且她忠诚可靠,若是能为圣女所用,也算是她的造化。”
听得这话,毗罗心中一动,如若让她卧底于刘三娘处,一定有机会去盗取那东西,岂不是一举两得?成功了,宗主之位更近一步,不成功,死了那个侍女,也没什么损失。
可是——
她冷哼一声道:“那阿菱颇为固执,你怎能肯定她会心甘情愿的为我所用?”
“圣女放心,属下自有办法。”
“当真?”
令狐渊仰望着毗罗,郑重点了点头。
毗罗本来怒气冲天,却被令狐渊三言两语说得心情大好。她看着眼前这个俊秀的侍从,烛火在他眸间投下细碎金光,衬得那副皮相愈发惑人。
她心尖禁不住升起一股痒意。
毗罗缓缓站起身来,故意晃了晃身子,装作体力不支的模样,娇呼着向前倒去。
却见令狐渊没注意似的,不动神色地往旁侧移了半步,顺手端起案上一杯茶水,作势递过去:“圣女,请用茶。”
这一来,毗罗扑了个空,忍不住打了个趔趄,脸上媚态霎时僵住。
令狐渊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讽,手却极快地伸过去,扶住毗罗的臂膊,语气中满是关切:“圣女,可是身体有恙?”
毗罗尴尬地轻咳一声,正色道:“无事,扶我回我的闺房。”
“圣女,男女授受不亲,若被旁人瞧见,恐怕又要说三道四。属下倒是无妨,但若是损了圣女的清誉,属下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我这里的规矩,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毗罗欺身向前,伸出食指,挑起令狐渊的下颌。
“属下当然是——”令狐渊倏地伸手揽住毗罗的细腰,将人带近半尺,“求之不得。不过现在天色已晚,恐清音阁主怪罪。不若圣女先放了阿菱,明晚——”
他在毗罗耳畔吹了口气:“我一定赴约。”
毗罗只觉浑身筋骨酥麻,粉拳在他胸膛捶了几下,软软撒娇道:“也好,小郎君,你便去接那侍女出来,再晚点,我怕她就活不成了,明晚我等着你,你可不许失约。”
“自然不敢。”令狐渊垂眸,掩住了其中神色。
“来人呐!”毗罗扬声唤道,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门外走进一个弟子。毗罗吩咐道:“带这位公子去噬魂渊,放了那个侍女。”
双眼被黑布所缚,令狐渊被弟子引着,穿过迂回曲折的连廊。
不知行了多久,黑布终于被扯下,双眼重见光明,只不过光线昏暗,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黑衣弟子旋转着打开机关,石壁洞开,一股又潮湿又阴冷的气息霎时间从底下漫了上来。
他望不见噬魂渊里的情形,只看到乌黑一片。
“就是这里?”令狐渊转头问道。
那弟子颔首,却始终抿唇一语不发。他的面上涂了赤黑相间的纹路,整个人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阿菱——”令狐渊对着噬魂渊唤了一声,却只传来自己的回音。
不见那弟子动作,他心中冷笑——不与我一起进去,若有什么机关,我如何避开?
“兄台不打算一起进去?” 他出声问道。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人似曾相识,不知是不是自己多心了。
但转念一想,万蛊宗隐秘非常,能有什么他曾经相识之人?
只见那弟子缓缓抬首,盯视着他道:“公子若再不救人,只怕那侍女便活不成了。”他一边说,一边点燃了火把,“我来为公子照亮。”
此话如冷水浇头,令狐渊心中一紧——确实得立刻救人,方才在行进中,他在心中唤了几声叶青羽,都未曾得到回应。
火光随风摇曳,他转过头,随着火把愈来愈靠近入口,朝下望去……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劲风骤然袭来。他心中一凛,迅速侧身,堪堪避开了一把正向他要害刺来的短刃。
电光火石间,那短刃虽偏离要害,却仍是刺中了他左腰。
下一瞬,一道凌厉掌风接踵而至,令狐渊避之不及,生生受了一掌,失去平衡往下坠去。
刹那之间,他看清了那人的容貌,惊道:“是你!”
那弟子目眦欲裂,恨恨开口:“令狐渊,你杀了我兄长,我要你为他偿命!”
轰隆一声,机关阖上,世界陷入了无边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