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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宗主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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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落了雨,直到午后,仍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整座山被笼罩在一片水雾里。
阿水提了朱漆食盒,青羽紧随其后,两人走了半个时辰才到月落阁。
门外的侍卫查验了令牌,又搜过了身,确认她们没带任何利器,方才放行。
到了第二道门,阿水打开食盒,有个婆子执了银针,将足足八层食盒逐一验过。
“辛苦嬷嬷了。”阿水笑着说道。
随后有两个侍女引着她们,穿过长长的回廊,再过一座月洞门,绕过假山,眼前豁然出现一汪种满了清荷的池子,此时细雨濛濛,给那一簇簇粉白的花瓣笼上薄雾。
几人踏上汉白玉砌成的拱桥,置身渺渺白雾之中,彷佛踏入云阙天宫。
这院落格局清雅,与圣女殿的诡谲大相径庭,俨然一幅中土世家的模样。
拱桥尽头便是第三进院子,正中央的屋子,便是青羽昨夜见到的那间主屋。
黑夜中看不真切,此刻却是清晰——屋门用青竹制成,泛着温润的浅绿,镂刻着数不清的云纹瑞兽。
就在这时,门扉缓缓自内开启,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透过濛濛雨幕映入眼帘。
只见她正侧着身子坐于桌旁的一张矮凳上,凤冠以点翠为底,其上有金银制成的花树,树间点缀着珍珠、琥珀、红宝石、玛瑙等等珠宝不一而足,凤冠最顶端,五只累丝金凤环绕着中央绿松石点缀的凤凰。凤凰展翅,口衔东珠,就算是在这昏暗的阴雨天,也掩不了万千光华。
听见脚步声,女子转过头来,额间一点朱红的梅花钿,间或几缕金箔描绘。
及至看到来人,女子眼中欣喜转为失望,而后转过头去。
青羽一怔,险些没有认出眼前盛装的女子便是一盈长老。
她低下头,亦步亦趋地跟在阿水后面,及至进了屋中,两人跪下,齐声道:“见过夫人。”
“起来吧,地上凉。”
“多谢夫人。”阿水将食盒递给旁边的嬷嬷,忍不住拿眼快速瞧了瞧夫人,心中赞道,“夫人不仅貌美,而且还有一副菩萨心肠。”
八道菜式在桌上一应排开,食盒形制精巧,放了炭火,故而虽从膳食坊送来,仍是冒着热气。
青羽垂手站立,发现这屋中置了足足九支木架,其中七架铺陈着样式不一的大红嫁衣,另外两架琳琅满目全是珠翠首饰,霞光闪闪,另有八只木箱,皆是衣物。
她悄然曲起两指,洇出灵力,往外轻轻一点。
狂风骤起,九支木架呼啦啦倒地,一阵哐啷作响。
数百只珠宝首饰叮叮当当地散落了一地,屋中霎时间乱作一团。
“快!快帮忙!”嬷嬷急急喊道。
青羽佯装弯腰捡东西,却是不动声色地靠近锦帐,在众人一片混乱之际,将一东西塞在了玉枕之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厉喝:“怎么回事?”
众侍女嬷嬷战战兢兢跪下,青羽亦随众人跪伏在地上。
只听众人齐声道:“参见宗主。”
男子冷哼一声:“一群没用的东西!”
“不关她们的事,刚才突然刮了阵邪风,把这些东西尽数吹倒了。”一盈见他来了,立即起身,面上不由欣喜,却装作嗔怪道,“早告诉你用不了这么多东西,这下好了,堆了满地。”
话音未落,男子已执起螺黛:“等一下,你这眉,没有画好。”说着扶一盈坐回镜前。
青羽抬头望去,只见一盈师叔微仰着头,嘴角噙着笑。
那男子侧着身子,微微弯腰,手中执笔,正在为女子细致描眉。
等画完了,他左右端详,露出大半张脸来,眸色极是温柔。
阿水和青羽俱是一惊。
阿水惊的是——传闻中手段狠辣,杀人不眨眼的宗主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而青羽惊的却是——曾经执剑相向的两人,为何现在一副恩爱模样?
她不知自己如何离开的月落阁,只觉脑中纷乱如麻,理不清头绪。
一盈师叔,大祭司,还有鬼面书生……
在师叔失踪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傍晚时分,四周静谧。空山新雨过后,整座山川云蒸霞蔚,草木青翠欲滴,一幅空濛之景。
直到那彩霞隐入云间,暮色降临,一轮明月穿过枝繁叶茂的间隙洒下银白月光。清透冷冽的泉水泠泠作响,从泛着灰白的石子缓缓流过,一片波光粼粼。
青羽黑布覆面,脚下生风,于夜色中穿林过涧,不一会儿便到了月落阁后方的竹林。
微风骤起,吹得竹叶沙沙作响。
林中人忽而出声:“枕下的短笺,是你所留?”
“是。”青羽回道。
“你是谁?为何知道的名字?”
“一盈师叔,是我,青羽。”
“青羽?青羽是谁?”女子疑惑地蹙眉。
“叶青羽,凌云宗外门弟子,您的师侄。师叔,你全都忘记了?”青羽走上前来。
女子后退一步,眼中皆是迷惘:“凌云宗又是什么地方?”
“中土最大修仙门派凌云宗,坐落在北方的帝都山,而你,便是凌云宗的四长老之一——赤方峰的一盈道长。”
一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师叔,鬼面书生骗了你!你忘了当日祭天大典,他险些杀了我们?当时还是你刺伤了他,却不料被他侥幸逃脱。谁知后来他又去了天爻城,对你大肆挑衅,你去追他,从此不知所踪。”
“你胡说!子翊不会骗我,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说的什么道长,我是子翊的妻子。”
“师叔,我不会认错。”青羽定定地凝视着她,“凌云宗人人皆知,师叔十年前有一次除妖时,为了救一道历练的弟子,被妖砍伤,差点失去了左臂。我想问,师叔左臂上,可是有剑伤?”
一盈一怔,不由自主地抚上左臂。
是,她的左臂上有一条极深的伤疤。可是,子翊说,那是被歹人所伤。
她努力回想,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她忘了所有事,除了子翊。
她不信子翊对她都是假的。那些柔情,那些缱绻……
想到此处,她冷笑一声,质问道:“你说你是叶青羽,是我的师侄,可为何遮遮掩掩?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青羽坦然道:“实不相瞒,在我来见师叔之前,也料想到那鬼面书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师叔忘了前尘往事,所以我亦没有把握让师叔相信我。我在这万蛊宗步步谨慎,稍有行差踏错便有性命之忧。在我没见师叔之前,曾几度遇险。若是今日师叔不信我,又知道了我在万蛊宗隐瞒的身份,那我……”青羽没有再说下去。
恰逢这时,远处响起男子呼唤之声:“阿盈,阿盈,你在哪里?”
“师叔保重,我改日再来找你,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说完,她迅速转身奔进竹林深处不见了踪影。
鬼面书生寻了过来。
“阿盈,夜深露重,你来这里做什么?”说罢将身上袍子解下披在她身上。
“没事,”一盈莞尔一笑,“后日就要大婚了,又不准我见你,我一个人睡不着,出来走走。”
“这是中土的习俗,嬷嬷定要如此,不过——”他低头刮了刮她的鼻子,“我可以偷偷来找你。”说罢紧紧拥住她,望着天上的明月,喃喃道,“等到了后日,我便成了真正的宗主,你便是这万蛊宗的夫人,我们以后永永远远都不要分开。”
“走吧,我送你回去。”鬼面书生笑了一下,说道,“嬷嬷准是不许我留宿在你屋子的,我还得回我的寝殿,只是我实在想你,便忍不住过来了。”
一盈微笑着点头,心中却是浮现出一股难以明说的情绪。
等到了房间,鬼面书生取下她的发簪,一头青丝流泻宛若黑瀑。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放在她的头发上从上到下,宛如在摸一匹柔滑的绸缎。
他低下头,在她唇上轻点一下,而后慢慢研磨,越来越重,他渐渐沉溺其中,等到两人气息渐重的时候,他还是忍住了自己,离开那娇艳欲滴的唇瓣,低头看着一盈嫣红的脸颊和泛着水光的眼睛。
鬼面书生微微一笑,终是爱惜地将一盈抱在怀中,手抚着她脑后,让她的脸贴在自己胸膛。
他抱得颇紧,只想这一刻永远不要结束。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忘了自己抓她的初衷,现在他只想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让她时时刻刻陪伴着他。
就在这时,怀中的人突然道:“子翊。”他是中土人士,子翊是他的表字,只有刘三娘和她知道。
“怎么了?”
“凌云宗是什么地方?”
鬼面书生身子一僵,神色冷了下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一盈看他反应,一颗心急坠了下去,面上却不显露分毫:“那日我听下人提起,说是那里是修道圣地,法术高明,亦有灵丹妙药,我想着,以后去那里看看,是否能治好我的失忆之症。”
“是谁告诉你的?”他面带杀气。
“你想做什么?”
“我要剜了那下人的舌头!”
“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不想去,我们不去就是了。”见鬼面书生仍是杀意凛凛,她柔声道,“夫君,莫要生气了。”
这声“夫君”叫得鬼面书生心中一荡,心中不快顿时去了大半。
“再叫一声听听。”
“不要。”一盈状似羞涩地低下头。
“你之前从来没叫过,不料竟这般好听,再叫叫,不然,为夫就要……”说着一手挠她腋下,一手揉她腰。
一盈连忙躲闪,抑不住笑出声来。
鬼面书生看她神色,一时间心旌摇荡,搂紧她又要低头吻上去。
“宗主!宗主!”门外响起敲门声,只听嬷嬷大声道,“宗主,你在里面吗?”
鬼面书生终是叹了口气放开她,依依不舍地轻吻了下一盈光洁的额头:“后日吉时,等我。”说完转身离开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