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魔降妖录》春熹月

98、险象环生

　　申时，日头正烈。

　　膳灵坊内众人忙得脚不沾地，往来之间皆步履匆匆。

　　青羽抬手抹了把额上的汗，而后将一大捆青菜用力甩了甩，等沥干净了水，才整齐地放进竹篮里。

　　此时厨舍内其他人都已随刘三娘外出，只剩下她一个。

　　她一边干活，一边心中盘算，今天到底还要不要夜闯祭司殿？

　　昨夜已经打草惊蛇，防卫必定愈加森严，去了无异于自投罗网，可是若不去，解蛊之法一直都无进展，她何时才能脱身？

　　她忽而想起昨日大祭司说要解蛊唯有杀了她，心下顿时一沉，他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难道她辗转找了这么久，都是白费力气？

　　更蹊跷的是，昨夜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今天宗门上下竟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毫无搜捕之意。大祭司究竟打得什么算盘？还有——

　　令狐渊……他不知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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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绪繁多，搅得青羽心下不得安宁，只觉时间过得极慢，恨不得立刻夜幕降临。

　　到那时候，她拿到瑶草，给一盈师叔解了毒，逃出这里的胜算就多了许多。

　　她深吸口气，端起一摞碗碟，准备放到厨案上去。

　　就在这时，阿水闪身而入。

　　她进门后先踮着脚朝门外望了一眼，确定没有人来，方才快步走到青羽身旁，压低声音在青羽耳侧道：“我告诉你个最新消息。”

　　青羽脚步未停：“什么？”

　　“棘鹰死了。”

　　青羽一僵，脚下猛地顿住，手上的碗碟刹那间直坠而下，“啪”的一声发出脆响。

　　她慌忙弯腰去捡，手上募地一痛，登时渗出血来。

　　“哎呦！快让我瞧瞧！”阿水急忙拉住她手腕，“怎么样？疼不疼？”

　　“没事，小伤而已。”

　　“都怪我，冷不丁的吓你一跳，剩下的这些你别洗了，都我来。”阿水将她往旁边的凳子上一按，接着帮她包扎伤口。

　　“你别怕，他死了也牵扯不到我们这些下人。”阿水手上利落，声音轻柔，“想来你之前住在少和邑，只晓得正常的生老病死，所以吓着了。这里可不一样，这里时常杀人的——不是杀别人，便是被别人杀。你见得多了，就习惯了。不过——”她抬起头来，唇角勾出一丝冷笑，“我看他是死有余辜。”

　　“姐姐……可知是何人所为？”

　　“这我便不知道了。阿煞罗少主气得要命，说是要将凶手碎尸万段。我听说，那尸体是从楠木林里挖出来的，一剑封喉，棘鹰死不瞑目。哎呀——”阿水话音猛地顿住，在自己唇上轻拍了一下，“瞧我就是管不住这张嘴，又吓着你了。”

　　“无妨……”青羽勉力扯出一抹笑，掩住了眼中情绪。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起了喧嚷之声。

　　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竖起耳朵去听。

　　只听一声厉喝骤起，宛如一道惊雷劈下：“所有人！立刻给我滚出来！”

　　两人脸色齐齐一变，立即起身往门外走去。

　　院内黑压压站着几十名黑衣弟子，当先一人便是万蛊宗少主阿煞罗。

　　坊内众人齐齐跪伏于地，恭敬道：“参见少主！”

　　阿煞罗将手往刀柄上猛地一按，眼中迸射出一股戾气：“昨夜棘鹰护法遇害，你们可曾听说了？”

　　院中鸦雀无声，众人心中升起一阵惊恐——棘鹰死了，为何来膳灵坊？

　　难不成怀疑凶手藏在这里？今日不知又是谁要遭殃了。

　　阿煞罗冷哼一声：“那贼人心狠手辣，不仅杀人埋尸，更是胆大包天地夜闯祭司殿！”

　　他抬脚在院中来回走动，宽大的靴子重重踩在大理石砌成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橐橐声响。

　　众人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杀人凶手，竟然就在你们膳灵坊！而且——”他突然驻足，声音猛地拔高，“还是个女子！”

　　青羽心头猛地一沉。

　　“更有趣的是，”阿煞罗继续道，“前番给圣女殿下毒的，也是此人！可惜她棋差一招，本想毒杀圣女，怎料圣女自有先祖庇佑，所以最后死的只是一个普通弟子。”

　　青羽眉头紧锁，心道：他这是想将旧案一并栽赃到自己身上？

　　“你们说——”阿煞罗骤然厉喝一声，“此人，该不该死？”

　　众人噤若寒蝉。

　　“若是这会儿站出来认罪，本少主倒是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他嘴角咧开，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青羽微微抬头，余光所及——果然，阿煞罗的目光毒蛇一般落在她的方向。

　　她掌中暗暗聚起灵力……

　　若他发难，她绝不能像上次毗罗来抓她时那般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既然已经暴露身份，断没有束手就擒的道理，不如放手一搏。

　　阿煞罗抬脚朝这边走来，靴底碾过大理石地面，在这死寂的院子里尤其刺耳，一步一步，刺进人的耳膜。

　　终于，他在她面前停下，缓缓蹲下身……

　　青羽眸色一凛，正欲出手，却见阿煞罗手臂一伸，径直越过她，一把掐住了阿水的下颌，强迫她抬起头来。

　　“你叫——”阿煞罗啧啧两声，“阿水。本少主记得你，三年前，曾在我身下婉转承欢。”

　　阿水浑身一颤，心中的惊恐瞬间被怒火取代，她倔强地抬眼，死死盯住阿煞罗。

　　“呦，死到临头了，性子还挺烈。”

　　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耳光炸响在鸦雀无声的院子里。

　　阿水被打得跌坐在地上，半张脸顷刻间肿起，梳好的发髻也散乱开来，狼狈地贴在脸上。

　　“说！是谁指使你的？”明晃晃的刀锋压上她的脖颈。

　　青羽指节攥得发白，心中有如油煎，是她连累了阿水，若不是她杀了棘鹰，阿煞罗怎会突然发难？

　　她要不要站出来？若站出来，与阿煞罗拼个你死我活，或许能救下阿水，那一盈师叔怎么办？令狐渊怎么办？体内的毒怎么办？

　　这样一来，她便要前功尽弃了。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正当天人交战之际，却见阿水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匍匐至阿煞罗脚下：“少主，不是奴婢做的，请少主明察。”

　　“不是你做的？”阿煞罗冷笑一声，“那个阿木，他已经招了，指认是你在圣女的膳食中下毒。我已经查明——你，风川邑人士，五年前来到万蛊宗，刚来的几年，你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一个叫阿吉的男子。”阿煞罗的声音里带着戏谑的残忍，字字诛心，“三年前你顺水推舟，与我一度春风，终是探得他的下落。只可惜，他已经死了，死在了圣女殿。自此你便处心积虑的想要杀了圣女。我说的对不对？”

　　事已至此，她也没法再隐瞒了。

　　不错，毒是她下的。只恨让毗罗侥幸逃过一劫，她还是没能替兄长报得了仇……

　　她无所畏惧地抬起头来，眼中露出轻蔑之色。

　　青羽身子一僵，内心的震撼无以言表。她无法相信这个善良温柔，多次帮助她的阿水竟然就是当日下毒之人。

　　“说！是谁指使你杀棘鹰、夜闯祭司殿的？我竟是小瞧你了，竟有这种本事！”

　　“棘鹰不是我杀的。”

　　“还敢嘴硬！”阿煞罗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平安符，在她面前晃了晃，“这物件，你敢说不是你的？”

　　那平安符约莫掌心大小，藕荷色，其上绣了“双鲤戏莲”图，寓意佩戴之人顺利吉祥。锦鲤之下，用盘金绣勾勒出几条栩栩如生的水纹，右下角，一个浅金色的“水”字清晰可见。

　　阿水一怔——这平安符，是她所绣没错。三日前，她将其送给了阿菱。

　　她下意识地抬眼望去，正对上阿菱的目光。

　　其实她早就怀疑阿菱心中有秘密，就像五年前的她一样，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一些事情。

　　她把当年的自己投射在她身上，所以阿菱问什么，她便回答她什么。

　　只是她没想到，平时沉默寡言的阿菱，竟有能力杀死棘鹰，更有能力闯入祭司殿！

　　她比她强。

　　既然——自己想要毒杀毗罗的计划已经败露，左右难逃一死，再多认条罪状，又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吃人不见骨头的地方，能保住阿菱的一条命，也是好的。

　　她没能报兄长的仇，希望阿菱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想到此处，阿水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抬头直直望向阿煞罗，浑不在意道：“棘鹰是我杀的，那又怎么样？”

　　青羽拳头紧握，她心中打定了主意——倘若阿煞罗真要动手，她无论如何都要救出阿水。

　　因着跪拜的姿势，她与阿水的衣摆交叠在一处。

　　正在她心神激荡之际，一只微凉的手从袍子下伸了过来，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

　　她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青羽身子一僵，硬生生压下了心头的冲动。

　　“我再问你一遍，”阿煞罗周身戾气翻涌，再次将阿水下颌紧紧捏住， “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说！是谁指使你的？”

　　“不知阿水犯了何事，竟劳少主亲临，如此大动干戈？”一道沉静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刘三娘缓步而入。

　　她从宗主处回来，沿途已经听说了棘鹰之死和有人夜闯祭司殿的事，却没想到这桩桩罪行竟然落到了阿水头上。

　　“原来是三娘啊，”阿煞罗猛地将阿水推开，而后站起身来，“三娘厨艺天下无双，只可惜，这管教下人的手段，就差了些。”

　　“少主此话何意？”刘三娘停下脚步，与他离了几步远的距离，不卑不亢。

　　“这阿水先是预谋毒杀圣女，昨日又杀了我门护法棘鹰，更是胆大包天闯入祭司殿，此等狠辣手段，也不知是受了谁指使？”说完意有所指地将刘三娘上下逡巡一眼。

　　刘三娘也不恼，只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关系着我万蛊宗的安危，还望少主明察秋毫，勿枉勿纵。”

　　“哼！”阿煞罗冷笑一声，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可惜三娘来得迟了，不晓得她已经全都招了。”

　　“无凭无据，传出去，若旁人说少主您屈打成招，岂不坏了您的名声？”

　　“无凭无据？”阿煞罗凑到她耳边，嗤笑道，“那个阿木，被‘你们’藏在山下的一个废弃山洞里，他什么都招了。”‘你们’二字他故意加重了语气。

　　阿水竟然没灭了阿木的口？刘三娘心头猛然一怔，眼神掠过阿煞罗，落到了阿水面上——

　　只见阿水眼中蓄泪，重重地向刘三娘磕了个头。

　　“不愿意说还是不敢说？”阿煞罗转身来到阿水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见她仍是缄默不语，阿煞罗阴鸷一笑，“也好，看来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准备开口了，带走！”

　　阿煞罗经过刘三娘身旁，留下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随即大步流星踏出了院门。

　　一众弟子押着阿水，须臾间便走了个干净。

　　院中下人这才战战兢兢起身，个个面如土色，不敢多言，立即散开了去。

　　青羽缓缓起身，看到刘三娘进了厨阁，只留下一个背影，她准备跟上去，却看见阿远面对着院门的方向，拳头紧紧握着，眼中迸发出怒火。

　　阿远眼神一沉，似是已经下定决心，抬脚就要往门外冲去，却被人拦下了。

　　他正欲发作，猛地一转头，却见拦他之人是跟阿水同处一室的侍女，那个和他一起曾从少和邑来此的女子，他满身沸起的怒火忽而一滞。

　　“你别拦我，我一定要去救她。”

　　“现在去救她，无异于螳臂挡车，我相信阿水不愿你去送死。”

　　“那怎么办？”阿远的眉头因痛苦纠结在一起，高大的身子也在微微发颤，“难道要眼看着她受折磨？”

　　青羽环顾四周，见众人远去，她走近了，压低声音：“若你信我，便等我的消息，到时候——我助你将她救出来。”

　　“你？”

　　青羽伸出两指，口中念念有声，只见指尖一簇青色灵力开始缭绕，映得她眉眼间一片清冷肃杀。

　　阿远瞪大双眼，看她的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

　　青羽微一颔首，收回灵力，旋即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