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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吐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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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之后她都很少碰到蒋随了。准确点说,那天也只是个偶然。
她和他在学校一般没有什么交集,除了偶尔的好题交换,回家的时候一块走,其余时间最多远远看见对方就互相点点头,明眼人一看就觉得完全不可能会认识的那种。
这种情况倒是比以前高手相见分外眼红的情况好了太多,可能是又长大了点,行为举止也没有了之前的幼稚。
可一旦俩人又凑到一块,依旧会拌嘴,依旧会上演皇帝和乱臣贼子争权的戏码,依旧像以前那样吵吵闹闹,就像那些细微的不同只是忽闪而过的错觉。
因着国庆假的缘故,学校把在校天数延长到了国庆假前,也省了就比两周多出的那几天让学生来来回回折腾一趟。
“真不用送饭啊?”电话那头顾母的声音卡一下就多了好几道电音,刺得耳朵疼。
林中夏偏头离远了点勾勾耳朵,心里吐槽学校座机质量真不咋滴,离远了听得发糊,离近了就震耳膜。
“真不用,就那两天我就放假了,不用跑一趟。”林中夏把耳朵凑上去,她这次学聪明了,下课后午饭都没吃就跑办公室和老妈煲电话粥,完美避开在宿管阿姨那里打电话的不便。
好在这个时候也没别的人需要打,不然她还得挂机让贤。
过路的视线不可避免地扫到她,走廊就这么大,长得水灵的天生就养眼得让人心生好感。
可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林中夏半点都没感受到四周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目光,也压根没意识到她站的位置有多么地突出和特别。
迎面是几乎合上的门,一根细细的黑色电话线从门侧缝边拉出来,靠近手持端的电线圈被手指勾住拉着下边,拉直、放松,又拉直、放松。
她侧身抵在门边上,整身的重量全压在右腿,另一只脚一上一下地点着那一厘米不到的地砖差。
“嗷。”林中夏应了声,视线垂落下来,脚尖就定在办公室的地砖上,这个颜色更亮一点,林中夏想。
“是有个校运会。”
电线圈被绞了绞。
“就两天,我报了八百呦。”语气里满是傲娇。
“我这不是锻炼锻炼吗?想当初我八百跑的,那叫一个英姿飒爽。”
“OKOK我有数。”昂着的头又落了回去,电话那头应该是换了一个人,林中夏说出来的话根本就是换汤不换药,大致就是周六补课,不用送饭,校运会报了八百。
电话挂断,她突然就理解了诗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思乡的情绪。人意识一出走,就跟拔了卡的机器一样,保持着一个不大难受的待机模式木着。
正当她举着听筒不知道无神地盯着哪里的时候,办公室门“咿呀”一声开了,一个老师反着身关灯退出来,林中夏躲避不及,伸长手拿着听筒往后躲。
办公室门被掩上,老师转头。
“老师好。”林中夏咧嘴就笑,因为电话线长度有限,整个人几乎是弓着腰避开,这才避免了和老师直接眼瞪眼。
“嗯,你好。”老师整个人呆了会,然后在林中夏慢慢放松的时候狞了一下,吓得她一个激灵。
“办公室没人了,进去打吧。”老师好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和林中夏说了声再见就走了。
林中夏:一高兴就犯蠢的代表。
周六补课,周日还是照常。
“吃饭吗?”
“走啊走啊,快饿死了。”
肚子咕噜一声叫,林中夏伸手揉了揉,视线滑过一摞一摞的书定在墙上的钟上。开学时空空荡荡的教室已经被填满,很杂很乱,却充满人气。
那声喊吃饭不是对着她的,倒是把她从题海里捞了出来,整个人都湿哒哒的。
今天下的海太深,差点没把她淹死,林中夏深吸了口气挤满腹腔再缓慢地吐出。
“你可以的。”林中夏捏了个拳给自己加油鼓劲。
“笃笃笃。”教室后门被敲响。
林中夏没动。
过了一会,“笃笃笃。”
林中夏扭头往左看,往前看,往后看,整个教室里就她一个人。
平常不是没有这种情况,楼上几个就很喜欢下来找她们的小姐妹吃饭,但一般敲一次人就出去了,哪像今天还敲了第二次,还怪礼貌的咧,就是有种不开门就誓不罢休的感觉。
椅子往后拖了点,林中夏把腿从桌下解放出来大步往后门走。
门把手被拧开,林中夏站得笔直,看都不看清楚人就说,“同学,没人。”
眼前的高个气息莫明的熟。林中夏头没动,拧着门把手的姿势也维持着,两只眼珠子往上瞟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你是鬼?”蒋随眉心稍动,视线落在某人龟裂的脸上,认真得不行,仿佛说,“你好,鬼,我是人。”
“你咋上来了?”林中夏松开门把手往后退了一步,门被敞开,教室里的冷风不断从身后涌出门。
“走吧吃饭。”
“谁欺负你了吗?告诉我我帮你打他。”林中夏仗义地拍了拍他的肩,脸上满是凝重,语重心长道。
“算了吧。”蒋随低头瞥了眼随地大小演的戏精,唇角还没翘起就被死死压下。
“啊?真有啊?”林中夏傻眼了会,好半天才捡回自己的声音。
“没有,今天我妈来送饭,两人份的,让我找你一块吃。”蒋随叹了口气,“本来想独吞的,但是我怕后边被你发现了你找我妈告状,当然,你不吃也行。”
“有饭不吃事傻子,饭放哪了?赶紧呈上来。”林中夏跳起来一把勾住蒋随的脖子嘴里还嚷嚷着饿死了饿死了。
走廊里没人,但林中夏也没敢放肆,走了两步就松开手自己走自己的。
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明天还是高一级的校运会,教学楼少人的时候稍大点嬉笑都特别惹人注意,偏头往楼下看去,还有几个三三两两地往食堂方向走,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手里比比划划。
“你国庆有没有什么计划?”林中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偏头就是一句,好像只是格外不走心地聊起一样。
蒋随跟在她后面,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她的后脑勺,她从来不会冷场,“暂时没有。”
“哦。”
“你有?”
“没有。”
蒋随把饭盒放在班门口就上楼找她了,林中夏远远地指着那两个熟悉的金白条纹保温袋和那巨大无比的一包零食兴奋极了,精神上处在一种微醺的状态。
她嘴上说不用送,可真有送到她眼前的时候,那高兴就从一颠一颠的脚步里溢了出来。完全是下意识的,蒋随看不见她的脸,脑海里却精准地描摹出她飞扬的眉眼和翘起的嘴部线条,整个人就泡在沁凉的柠檬味气泡水里,与燥热的天格外适配,让周围的人也忍不住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蒋母打包了御厨房的菜,拉开封口贴拆开包装。每道菜都被完好地封在保温锡纸里,没有半点汤汁渗出,干干净净,香味扑鼻而来,直直勾起肚里的馋虫。
“六道菜?是不是夸张了点。”林中夏抬眼,手指却指着袋子里,一脸震惊巴巴道,“还有汤。”
虽然御厨房的菜菜量一般,主以菜品好出名,但这也不至于两个人点六道菜吧,吃完得撑成个什么样。
“邓姨是有多怕你饿死在学校里……”
“……”
今天的菜的风格有点突变,有蒋随惯常点的,也有蒋随没点过的。蒋随吃的清淡,却对小孩菜“菠萝咕咾肉”有百分之二百的钟情,她都数不清她在他那吃了多少回了,只要点的是御厨房,就必点小孩菜。邓姨也是知道的。但今天的菜貌似清淡了点,清淡到用一个寡字形容也不过分。
林中夏边拆包装盒边点头,“好像还不错欸。”
指尖滞在保鲜膜上两秒,垂眼触及眼前人饱满的额头,蒋随顿了两秒低头继续拆,“那吃多点。”
“噢。”
夹起个盐焗黑虎虾一口咬虾背上,林中夏的脸瞬间被咸又青又紫。
“吐出来。”蒋随眉心飞快地蹙了一下,立马从旁边袋子里抽了张面巾纸递到她嘴边,“吐。”
林中夏叼着虾把头后倾了点,头一摇更加速了盐在嘴里的融化速度,跟直直地喝了口海水差不多,整个人欻地被咸飞,眼泪不受控地飙了出来。
蒋随脸一垮,几乎是黑着脸起身从她嘴里抢下那只大虾。
一股力道拉扯,林中夏忙不迭把牙一松端起手边的汤就往嘴里灌,那架势恨不得立马从哪掏根牙刷就表演仓鼠刷牙。
“咸死了。”林中夏皱眉,狠狠地瞪了两眼腌得干瘪的虾眼珠子,那一瞬间的表情就像下一秒就要跳起来说“你有本事起来跟我打一架啊”。
“咸不会吐吗?”蒋随用一种“我都不想说你干的是什么蠢事”的眼神看着她,语气里除了不解就是无声的咆哮。
“吐出来有损我的形象。”林中夏讪讪地咕哝了句,眼神直直落回汤碗里,看见那只连皮肉都没伤到的虾就觉得又是气愤又是可惜。
“……敢情我从你嘴里抢下来就不损形象了。”
“起码我的口水被纸巾包着看不见。”林中夏嘻嘻笑了两声淡定地又喝了口汤。
御厨房为了保味和美观,保留了原始的大颗盐粒,她刚刚还把盐敲得只剩层薄薄的盐粉。预料过会咸,就是没想过会是这么的咸。就是想吃又不想动手,不是不能带手套,就是那虾壳多多少少会刺穿薄膜搞脏手……
蒋随啧了一声,被电了似的飞快把纸和虾放下,拉起个驴脸吐槽,“懒鬼。”
一看就是想省事,盐焗的东西能不咸吗?
“咸死你。”不解气似的,蒋随又回头毫不留情地补上一枪。
“大哥你这就有点恶毒了。”林中夏声音毫无起伏,一字一顿说得干巴巴的,抬头觑了眼蒋随之后脸上瞬间刷起一排谴责的大字。
“……”
刚开学的时候林中夏是爱吃饭堂的,菜色多,味道也不错,可那菜重重复复,新鲜劲一过再吃也不觉得好吃了。
乍一下在学校吃到外边的菜,只觉得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平常点都不会点的菜都鲜得让人吞掉舌头。
林中夏自认如果说蒋随的挑食程度是四成,那她最多就一层。
蒋随见她盯了好几眼的青菜,每一次视线落下又轻轻地移走,眉头蹙起又松开,像在半思考着自己劝自己“不吃青菜不好”一样。
眼神溜来又溜走,迟迟才下筷子夹了一根带着黄花苞最多的菜心尖尖,张口咬下最细的一截和菜叶子,不多时一根岔了好几根菜帮子的棍儿十分潇洒地被抛弃在饭的一边,一看就知道主人大概率不会再吃了。
林中夏也不知道哪来的心虚,抬眼一瞄就直直怼上了蒋随的视线。漆黑的眼珠子轻轻扫了眼她,然后倏忽往下瞥了眼又抬起,薄薄的眼皮半阖后挑起个好看的弧度,空气里开始漫起一种挑食被抓包的窘迫。
“干什么?”林中夏最擅长虚张声势,先发制人道。
眼前人的视线又落回菜棍子上,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可以浪费。”
“哦。”林中夏恨恨地戳了戳饭。
“还吃青菜吗?”语气温和得不行。
“不吃。”林中夏眼神都幽怨了,她打包票这哥们就是故意的,她对菜帮子那一口下去水水的感觉避之不及,虽是植物本身的清甜,可她吃着就是不喜欢。
“太挑食不好。”蒋随蹙眉,总感觉顾姨不在场的时候,他就成了林中夏第二个妈。
“少说我,咱俩半斤八两。”
“到底是谁挑食?”
“你。”林中夏嫌弃道,“肥肉不吃,香菜不吃,肉太柴了不吃,肉太软了也不吃,白萝卜炒的不吃煮的吃,苦瓜咋整都不吃,南瓜也不吃,南瓜馒头你倒是吃,不吃鸡鸭的内脏和脑袋……”
林中夏说一下就点一下头,语气越发的嫌弃,话越说越窝心,一副“来啊,谁怕谁”的样,势必要摁着他点头承认自己有多挑食。
说起蒋随的挑食林中夏可谓是口若悬河,讲个半把小时都可以不带喘的。开玩笑,小时候看他不顺眼,专门整了一本蒋随食物黑榜,专挑他不喜欢的点。论呛人她可是专业级别的,在此赛道她比他都了解自己,无人能敌的程度。
“还要听吗?”林中夏偏头挑眉,一脸挑衅样,看着蒋随那无话可说的憋屈样内心就无比畅快,有一种当年小小老子写的东西如今拿出来一样能打的自豪感。
“不听了。”
“跟我斗,你还嫩了点。”林中夏抬起下巴,妥妥的像只斗胜的公鸡。
“嗯,这局你赢了。”
“谢谢夸奖。”林中夏头抬得更高了。
“好了,你要不掐点尖下来吃?”蒋随打商量道,“不然吃不完。”
“那是你说的哈。”林中夏顿了下,低头满桌子找手套就要戴上,一丁点油都甭想挨上她的手。
她就挑这么几个怎么了?她只要对的是蒋随,那她就有一大把尽情发挥的空间。
蒋随看着林中夏十分上道地把所有的尖都掐的一个不剩,跟他斗气似的,留了一堆“无头”的菜棍子给他。
冷淡的眉眼里渐渐地染上了些许不易觉察的笑,若是旁人仔细观察说不定还能惊奇发现这比原先林中夏在那喋喋不休吐槽他的时候更浓。
而此时林中夏正沉醉于自己的“杰作”里无法自拔,想着什么时候在哪里再坑他一把。
她坑人的时候向来是明目张胆的,小心思摆在台面上遮都不遮,装作不想让人知道,又偏要漏点讯息告诉别人“她要干坏事了”,无法招架又无可奈何。
“吃虾吗?”蒋随戴上手套,随口提了一句。
“不吃。”林中夏的眼睛刷地亮了,话说得又快又果决。
“那可惜了,想着帮你剥几个来着。”蒋随装作看不懂她那滴溜溜地暗示着他的眼睛,遗憾摇头。
好面子大帝林中夏:我暗示得还不够明显吗?
林中夏战术性清嗓,想方设法吸引对面无动于衷认真剥虾的人的注意。
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掐住虾头,拧了把虾尾,轻轻松松把整个虾肉连带着尾尖卸了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这个从未更新的技能还是能把她看得一愣一愣的。蒋随不动声色地抬起半个眸子瞥了她一眼,虾肉重度爱好者林中夏面上装得含蓄,盯着虾的眼神都快要拉丝了。
蒋随抿了抿唇,“懒鬼没这福气了,看这虾多紧实……”
虾刚被抬高还没等蒋随炫耀完就被林中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还非常贴心地换下了刚刚掐尖的手套,干干净净的。
虾肉瞬间从指腹间被抽离,蒋随反应慢了半拍似的缓缓捏了捏原本掐着虾的手指,掐了个空气。
“你为什么要抢我的?”蒋随干巴巴地说,一脸的不可置信。
“反派死于话多。”林中夏一口闷了虾肉嚼嚼嚼,吃高兴了脚尖还无意识地颠了两颠。
过后蒋随就跟不信邪似的反复验证,企图用肉眼捕捉林中夏那光速夺虾的画面。
掐头掐尾松虾肉,他一剥完她就夺,六道菜,虾是放最后才动的,却是第一个以压倒性胜利空盘的。
大部分虾都被林中夏吃掉了,只偶尔几只在争夺战中不幸被蒋随眼疾手快缩了回去,不然他一个都吃不着。
林中夏拍了拍手,“看吧,我都说了反派死于话说啰,试出真理了没,我手快得很。”
“哦。”
“孩子,比不过我很正常的。别灰心哈,说不定你下次就快了。”林中夏叹息了声摇摇头,一脸“别逼自己了孩子,要怪就怪你对手太强”的惋惜样,眼睛里却满是跳脱的喜意。
“……”蒋随眨了眨眼脱下手套,艰难地企图用手腕处打开小纸包拿面巾纸,将倔强演绎得淋漓尽致。
林中夏哈哈地憋笑了两声,最后良心未泯地站起来避开他粘了盐的手指捞过纸包,利落抽出一张摊开往他半蜷的手里塞,隔着层纸巾捏住他的手指搓了搓,一副老妈子的模样。
蒋随手指被捏住的那一瞬猛地抖了抖,绯红色倏忽漫上耳朵,眼尾一圈就跟沾了盐粉的虾一样,整个人漫着点难为情的粉色,轰的一下就要熟透了。
肉眼可见的变化,林中夏都震惊了,她就是心血来潮想演一下“操碎心的老妈和死要面子的别扭孩子”的戏码而已,这效果是不是太强了。
林中夏脑子一抽张口就说,“哎呀孩子别哭。”
蒋随刷地抬眼瞪了她一眼,眼尾的红还没散去,夹着淡淡的幽怨就差撅嘴了,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