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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追命的菟丝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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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菟踮脚进门时,裙角扫过门槛的铜铃,叮铃一声轻响。追命指尖的笔抖了个墨点,抬眼便看见她发间别着朵新鲜的菟丝子花——是她自己藤上开的,嫩黄花瓣还沾着晨露,衬得她眼底像落了星子。
“刚在院里摘的?”他放下笔,目光落在那朵花上。阿菟的妖力不稳,化形时开的花最是娇气,碰一下都要蔫半天,此刻却被她小心别在发间,显然是特意打扮过。
她指尖绞着裙角,有点不好意思:“它们说……今天的露水养人,开花能旺气运。”其实是早上对着铜镜转了三圈,觉得这朵开得最精神,想着他看卷宗时瞧见,或许能松松眉头。
追命忽然笑了,伸手替她把歪了的花扶正,指尖不经意蹭过她的耳廓,烫得她猛地低头。“是旺气,”他声音低了些,“看见就觉得案子都不难了。”
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把六扇门的书房裹得密不透风。窗棂上的雕花蒙着层白,连阳光都得费劲儿才能透进几缕碎金,落在追命摊开的卷宗上。
他对着"妖精连环失踪案"的卷宗皱眉,指腹按在"城西老磨坊"几个字上,砚台里的墨汁结了层薄皮,被他用毛笔尖轻轻挑开,墨香混着晨雾的潮气漫开来。案头的铜炉还燃着安神香,烟圈慢悠悠往上飘,刚到房梁就被穿堂风打散——
阿菟没说话,先盯着卷宗上的墨点看了会儿,藤蔓从袖中溜出来,小心翼翼地往墨点上探,像想把那团黑推回去。追命伸手捏住藤尖,指尖的温度烫得藤蔓猛地蜷了下,她这才抬头,眼里还带着点没睡醒的懵:"它们说有线索了。"
"它们?"追命挑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后院的牵牛花不知何时爬满了廊柱,螺旋状的藤蔓缠着木柱打了三个结,花瓣上的露珠滚到阿菟手背上,凉得她缩了缩脖子。
她转身往花架跑,裙摆扫过书架,带落了半片干枯的银杏叶。追命听见她蹲在花架下的动静,窸窸窣窣的,像有只小松鼠在扒拉树叶。片刻后,她突然回头喊他,声音脆得像沾了露水的果子:"追命!牵牛花说,失踪的姐姐们最后都往城西老磨坊去了!"
追命走过去时,正看见她把耳朵贴在花茎上,脸颊蹭得花瓣微微颤动。"它们还说什么?"他蹲在她身边,指尖替她拂去发间的草屑——不知什么时候沾的,许是刚才在院子里跑的时候。
"石磨会'吃'藤蔓的味道。"阿菟的指尖点着花瓣上的露珠,"每转一圈,就有股吸力,妖精的灵力会顺着藤蔓被吸走......"
她忽然想起什么,藤蔓往追命手腕上缠得更紧了些,叶片轻轻拍着他的皮肤:"就像......就像我缠你的时候,会偷偷吸你的精气一样?"
追命一愣,随即低笑出声。这小妖精倒是诚实。她化形后总爱往他身边凑,尤其冬天,总把冰凉的手塞进他怀里,说他身上的精气比暖炉还舒服。他当时只当是妖性使然,没承想她自己都清楚。
"那你吸了这么久,"他故意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还没把我吸成干柴?"
阿菟的脸瞬间红透,藤蔓猛地松开他,卷成个小团捂在自己脸上:"我才没有!就......就吸了一点点,还......还还你了!"她情急之下,指尖凝聚起一小团莹润的绿光,小心翼翼地往他掌心推——是她用妖力凝练的露水,能补些精气,是她偷偷攒了三天的。
追命摊开手掌接住,那团绿光落在掌心,凉丝丝的,像块融化的玉。"嗯,还了。"他忍着笑,把露水往她额头上一抹,"这下扯平了。"
追命的眉峰动了动。他想起卷宗里的记载:失踪的都是藤蔓类妖精,菟丝子、牵牛花、紫藤......每起案子的现场,都能找到磨盘碎屑。他刚要开口,手腕忽然一凉,低头见阿菟的藤蔓正顺着他的袖口往上爬,细细的绿藤搭在他腕间,随着他翻卷宗的动作轻轻起伏,像在替他抚平纸页的褶皱。
"别闹。"他捏住藤蔓尖梢,指尖传来轻微的颤抖,"再缠,卷宗都要被你捆成花束了。"
藤蔓立刻蜷成个小圈,叶片蔫蔫地垂下来,像认错的孩子。阿菟抿着唇笑,伸手去够他摊开的卷宗,指尖划过"妖精依附人类会导致人类精气流失"那行字时,突然顿住了。
追命看见她的指尖在发颤。
他心里咯噔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行字。这是六扇门的老仵作写的,据说有古籍记载,藤蔓类妖精若长期依附人类,会潜移默化吸食宿主的精气,轻则使人倦怠乏力,重则损及寿数。
阿菟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了很久,忽然伸手抚上追命的手腕——他最近总说夜里睡得浅,今早还打了个哈欠,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她想起前几天化形时,脚踝的藤蔓突然软了下去,差点让她摔在院里的青石板上,还是追命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当时他还笑她:"怎么跟没长骨头似的?"
现在想来,是不是......是不是她吸得太多了?
阿菟的指尖轻轻点着那行字,声音低得像怕被风吹走:"追命,你说......你最近总觉得累,是不是因为我?"
追命突然合上卷宗。"啪"的一声,惊得廊下的铜铃又响了响。他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那里的心跳又稳又沉,震得她指尖发麻。"我累是因为查案熬夜,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的声音带着点刻意的痞气,却掩不住眼底的认真,"再说了,被你缠着才有力气,哪天你不缠了,我才真该发愁。"
阿菟的指腹感受着他胸腔的震动,突然被他抓着往自己下巴上按——那里的胡茬刚冒出点青色,扎得她慌忙缩回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你看。"他低头,用她的指尖蹭了蹭自己的胡茬,"还硬着呢,精气足得很。"他忽然掀开衣襟,露出锁骨处的皮肤,"你要是不信,咬一口试试?看是不是还有力气疼得你跳脚。"
阿菟"噗嗤"笑出声,眼眶却有点热。她刚才看见那行字时,心里像被藤蔓缠紧了:他会不会觉得,她是个会吸人精气的祸害?会不会哪天真的怕了,把她赶走?
藤蔓像是感应到她的心思,突然往追命的刀鞘上缠,叶片紧紧贴住冰冷的鞘身,像是在说"我能保护他,我不是祸害"。
追命注意到她泛红的眼角,心里一软。这小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他故意把卷宗往她面前推,指着其中一页:"快帮我看看,这老磨坊的地形图,是不是少画了棵歪脖子树?"
他记得她对草木最敏感,哪片林子有几棵老树,哪堵墙缝里长了丛青苔,她只要扫一眼就能说出来。用她的长处驱散她的不安,总比说些空泛的安慰管用。
阿菟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凑近地形图仔细看。她的藤蔓趁机爬上图纸,沿着磨坊的轮廓绕了圈,在右上角停住,叶片指向一个空白处:"这里该有棵老槐树,树干是歪的,往磨坊那边斜,去年暴雨时被雷劈过,留下个焦黑的树洞......"
她忽然压低声音,藤蔓往他耳边凑了凑,像在说悄悄话:"树洞里住着只刺猬精,前几天还托牵牛花带话,说磨坊主总在夜里往树洞里塞骨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追命挑眉。这线索倒是新鲜。他刚要追问,就见阿菟的藤蔓突然兴奋地晃了晃,叶片上沾着的墨屑被抖落在图纸上,竟恰好连成个小小的"命"字——和他当年在山林里刻的那个字,一模一样。
两人都愣住了。阿菟的脸瞬间红透,慌忙用藤蔓去擦,却被追命按住手。
"别擦。"他的声音有点哑,指尖抚过那个墨字,"挺好的。"
阿菟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屋里跑,裙角扫过石阶,带起串水珠。追命听见她在翻箱倒柜,片刻后,她捧着个小布包跑回来,里面是晒干的菟丝花,黄灿灿的,像撒了把碎金子。
"带着这个。"她往他的行囊里塞,藤蔓帮着把布包系在他的腰带内侧,"这是我用妖力养的,能安神,还能......还能帮你挡挡邪气,补点精气。"
"我不用补。"追命捏捏她的脸,指尖蹭过她的唇角,"但你的心意,我收下了。"
阿菟被他捏得脸颊发红,却还是不放心,又扯了根自己的嫩藤,小心翼翼地缠在他的手腕上,打了个同心结。"这样更保险。"她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比晨露还亮,"要是你觉得累了,就摸摸它,我能感觉到的。"
追命低头看着腕间的绿藤,忽然想起她刚化形时,也是这样用藤蔓缠他的手腕,只是那时的藤很细,一扯就断,现在却韧得很,打了死结都挣不开。
他忽然弯腰,在她发间那朵菟丝子花上轻嗅了嗅,草木香混着她的气息,清清爽爽的,像喝了口带蜜的山泉。"走吧。"他拎起行囊,锁链在腰间轻晃,"去会会那台吃灵力的石磨。"
阿菟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腕间的藤蔓随着脚步轻轻晃,心里的不安像被晨雾打湿的蛛网,慢慢软了下去。她忽然想起刚才牵牛花说的话,小跑几步追上他:"对了,它们还说,老磨坊的水缸里,长着只百年的乌龟,认识所有进出磨坊的人......"
追命回头,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我们的阿菟,真是个活线索库。"
廊下的铜铃又响了,这次是被两人的脚步带起的风拂过。晨雾渐渐散了,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缠在一起,像腕间那根打了同心结的藤蔓。
只是他们都没注意,阿菟刚才碰过卷宗的指尖,沾了点墨渍,那墨渍落在她的藤蔓上,竟晕开一小片极淡的灰——像被什么东西悄悄咬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