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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追命的菟丝子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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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扇门后院的紫藤架像被老天爷泼翻了紫染料缸,深紫色的花串从架顶垂下来,密得能遮过半片天。风一吹,花瓣簌簌往下落,像下了场紫色的雨,飘在无情的轮椅上,积了薄薄一层,连他膝头摊开的卷宗边角都沾了两瓣浅紫,被他用指尖轻轻拈起,放在鼻下轻嗅——竟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甜香。
阿菟蹲在轮椅旁浇花,铜壶里的水顺着藤蔓蜿蜒而下,在青砖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她的藤蔓比平日里安分了十倍,顺着轮椅的木脚往上爬,卷了半圈又悄悄退回来,叶片轻轻碰了碰轮椅扶手上缠着的绿萝——那是她前几天送的见面礼,如今已经爬满了扶手,叶片上的水珠亮晶晶的,映着她蹲在地上的影子,像嵌了个小小的绿衣精灵。
“它好像很怕你。”阿菟仰头看无情,手里的铜壶还在往下滴水,顺着壶嘴在地上积了个小水洼。她的藤蔓总是这样,在追命面前张牙舞爪得能缠上房梁,在这位清冷的先生面前却乖得像株刚冒头的豆芽菜。
无情的目光从卷宗上移开,落在缠成一团的藤蔓和绿萝上,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弧度浅得像水面的涟漪:“它不是怕,是懂规矩。”他指尖轻叩轮椅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就像你,知道在追命面前可以胡闹,在我这里得守分寸。”
阿菟的脸“腾”地红透了,像被夕阳染过的云。藤蔓猛地缩回,卷成个小圈捂在她脸上,活像只受惊的小刺猬。她确实有点怕无情——不是怕他会凶她,是怕他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每次被他盯着,她总觉得自己心里的小九九都被看得明明白白,连昨天偷偷往追命行囊里塞了把晒干的菟丝花,都被他用眼神轻轻点破过。
“师兄又欺负我们阿菟了?”
演武场的方向传来追命的声音,带着点痞气的笑,像颗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阿菟的藤蔓“唰”地弹起来,像道绿色的闪电顺着紫藤架往上攀,卷住最高处的一根枝条,借着藤蔓的拉力把她往起拽——这样她就能越过墙头,看见那个赤着胳膊挥刀的身影。
追命正在演武场练刀,古铜色的胳膊上淌着汗珠,顺着紧实的肌肉线条往下滑,滴在青石板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他的刀很快,银光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阿菟的藤蔓却像长了眼睛,精准地跟着刀影打圈,时而被“劈”成两段,又立刻缠回来,叶片簌簌作响,像在替他喊“加油”。
“看够了没?”追命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刀,正靠在兵器架上对她笑,汗湿的发梢贴在额角,平添了几分野性。阿菟的藤蔓“嗖”地缩回,把她拽得一个趔趄,差点坐在泥水里,惹得墙那头传来一串低笑。
无情低笑出声,翻过卷宗的一页,指着上面“人妖同心则灵力倍增”的插图:“看懂了吗?”
插图上画着个白衣女子和一株青藤,藤蔓缠着女子的手腕,两人中间浮着团发光的气,像揉碎的星星。阿菟歪着头看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辫子上的绿丝带垂下来,扫过绿萝的叶片:“什么是同心?是要像我和追命这样,天天缠在一起吗?”
她的话音刚落,缠在轮椅扶手上的藤蔓突然松开绿萝,猛地往追命的方向弹了弹,又急急忙忙回来缠上无情的扶手,来来回回好几趟,像条拿不定主意的小蛇,叶片还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仿佛在说“就像这样,想靠近他又怕打扰你”。
无情合上书,指尖轻叩轮椅:“它比你懂‘同心’二字。”
追命走过来时,带着一身阳光晒过的味道,混着淡淡的汗香。阿菟的藤蔓立刻卷着块干净帕子,踮脚替他擦汗,动作比平时快了三分,连帕子角都蹭到了他的唇角。他顺势抓住藤尖往嘴边带,作势要咬,吓得藤蔓“嗖”地缩回,却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下,像在撒娇抱怨。
“师兄也在。”追命往无情身边凑了凑,瞥见他膝头的卷宗,“又在给我家阿菟上启蒙课?”
“算不上上课。”无情从轮椅侧面的木盒里拿出个东西,递过来,“护心符,梧桐木做的,她的藤蔓能嵌进去。”
木盒打开的瞬间,阿菟的藤蔓就兴奋地晃起来,叶片都舒展开了。那是块巴掌大的符牌,边缘打磨得圆润光滑,上面刻着缠藤纹,纹路和追命刀鞘上的一模一样,连藤蔓打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像是同一个匠人刻的。
“这上面的缠藤纹……”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纹路,声音里带着惊讶,指尖都在发颤,“和追命刀鞘上的一样!连这个小卷儿都一样!”
无情的嘴角难得扬起个浅弧,像冰面裂开的细缝:“六扇门的人,护着自己人时,该有同个印记。”他看向追命,眼神里带着点兄长的暖意,“梧桐木属阳,能温养她的灵力,遇到邪祟也能挡一挡,老磨坊那边邪气重,带着稳妥。”
追命把符牌塞进阿菟手里,指尖捏了捏她的掌心,带着点温度:“来,让你的藤给它添点‘灵气’。”
阿菟的藤蔓小心翼翼地探向符牌,尖梢轻轻点在缠藤纹的缺口处——那里像是特意留的位置,不大不小,正好能嵌进一根藤蔓。只听“咔哒”一声轻响,藤蔓竟真的嵌了进去,严丝合缝,像原本就长在上面,连叶片都舒展开,像是找到了归宿。
符牌突然闪过一道微光,藤叶上的水珠顺着纹路往下流,在牌面晕开层淡淡的绿,像给木头镀了层玉。阿菟看得眼睛都直了,小声惊叹:“它……它好像活过来了。”
“是认主了。”无情转动轮椅准备离开,紫藤花又落了他一身,“你们的气息本就该缠在一起,就像这符牌和藤蔓。”
阿菟看着符牌上的藤蔓,突然觉得这位清冷的先生其实很温柔。他从没问过她“是什么妖精”,也没拿异样的眼光看她,甚至会特意做块能嵌进她藤蔓的护心符,连木料都选了最适合她的梧桐木。她的藤蔓往轮椅上的绿萝那边凑了凑,悄悄和它的藤缠在一起打了个结,像在交朋友。
追命注意到她偷瞄无情时的紧张,心里有点好笑。这小丫头,在他面前天不怕地不怕,敢用藤蔓捆他的锁链,见了师兄倒像只受惊的兔子,连说话都细声细气的。他故意把她往怀里拉了拉,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无情的轮椅:“师兄又不吃人,怕什么?当年你刚入六扇门,比她还怕生呢。”
无情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接话,轮椅碾过满地花瓣,往书房去了,留下一串紫色的辙印。
“我没有怕。”阿菟往他怀里钻了钻,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藤蔓却把符牌往他手里塞,像是想让他保管才安心。
追命捏了捏她的后颈,像在安抚小动物:“知道你不怕,我们阿菟最勇敢了。”他低头看符牌,突然发现缠藤纹的间隙里,刻着极小的“安”字,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师兄有心了。”
阿菟的藤蔓突然绷紧,嵌在符牌里的部分微微发颤。她想起那些失踪的姐姐,想起黑衣人手腕上的银镯,原来都和锁妖塔有关。刚才无情说老磨坊邪气重,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师兄怎么知道这些?”追命的眉头皱了皱,指尖摩挲着符牌上的纹路。
阿菟没说话,只是把藤蔓缠得更紧了些。她能感觉到符牌上传来的暖意,顺着藤蔓往心口钻,像喝了口热蜜水。阳光透过紫藤叶的缝隙落在牌面上,缠藤纹和她的藤蔓交缠在一起,像个解不开的结。
她忽然发现,符牌背面好像有什么图案,翻过来一看,竟是个小小的“命”字,刻得和山林石壁上那个一模一样,只是更精致些,笔画里还嵌着点金粉,在阳光下闪着光。
“你看!”她举给追命看,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追命的瞳孔缩了缩,突然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下,带着紫藤花的甜香:“看来连师兄都在帮我们。”
藤蔓在符牌里轻轻晃,像是在笑。远处的演武场传来其他捕快练刀的声音,“霍霍”的刀风混着紫藤花的香气,把“同心”两个字,悄悄刻进了风里。
阿菟突然想起什么,藤蔓卷着符牌往紫藤架上攀,把符牌挂在最高的枝桠上。阳光透过符牌上的藤蔓纹路,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绿星星。
“干什么?”追命挑眉。
“让它晒晒太阳。”阿菟的藤蔓指着符牌,叶片拍了拍阳光,“师兄说梧桐木属阳,多晒晒太阳,能变得更厉害,到时候就能保护我们两个了。”
追命低笑出声,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不用它保护,有我呢。”
阿菟摇摇头,藤蔓缠上他的手腕,和符牌上的纹路对齐:“要一起保护。”她仰头看他,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就像我和你,要一起查案,一起回家,一起……”
“一起一辈子。”追命接过她的话,指尖捏了捏她的脸颊,“说好了,少一个字都不行。”
藤蔓突然兴奋地晃起来,卷着符牌从枝桠上滑下来,往他手背上拍了拍,又往自己手背上拍了拍,像是在盖章确认。
远处传来铁手的大嗓门:“追命!公孙先生叫你去验尸!”
“来了!”追命应了一声,弯腰把阿菟抱起来,“走,带你去见识见识公孙先生的本事,让他给你这护心符再加点灵力。”
阿菟的藤蔓立刻缠上他的脖子,把符牌塞进他怀里捂好,生怕被风吹着。阳光穿过紫藤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满地花瓣被风吹得打旋,像在为这对紧紧相拥的身影,跳一支温柔的舞。
六扇门的后院总是很热闹,有练刀的呼喝,有查案的脚步,有说笑声,可此刻追命抱着阿菟走过时,世界好像突然静了下来,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藤蔓轻轻的颤动,像在说——
就这样,一直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