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道》浮云今

36、风悲草尽血止声绝2

　　跨出门去，身后又是陡然全黑。
　　走廊上依旧弥漫着滚滚黑烟，呛得杜静咳嗽不止。赤红滚烫的火焰扭曲着、跳动着，把杜静和芝芝蹒跚窜行的身影笼牢牢围住。
　　杜静走姿不稳，明显看得出已经非常虚弱了，但还是把芝芝护在怀中。火焰是不是燎烧着她的头发和衣服，却没有烧到芝芝半分。
　　两人在盲目前行了片刻，正要往尽头拐去时，忽然烈焰腾空而起。
　　一声巨大的炸响吓了周逍六人一跳，就见杜静和芝芝被一块掉下的天花板挡住了去路！

　　熊熊火带横亘于前，就和‘山’中所见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天花板断开，中间还留有一跳能够下脚的窄路，只要动作够快，就能冲过去。
　　杜静在肾上腺素的作用下反应还算快，强撑起身子，捞住芝芝就往那窄路上跑。
　　“好！！快冲啊！！”秦时阳不禁叫道。
　　哪知就在要冲进火带的间隙，芝芝突然尖叫哭喊着往后一缩，从杜静怀里挣脱了出去！

　　那一瞬发生得极快，杜静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冲过了火带，一回头，才发现芝芝仍旧留在原地！
　　而怎料就这眨眼之间，原本断裂的火带不知烧到了什么，“轰”地炸了一下，陡然腾空而起！那条窄道也随之消失不见，整个走廊被火带彻底隔断！
　　杜静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啊！！！”
　　大火阻挡，从她的角度看不见芝芝的情况，也不知道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芝芝有没有受伤，只能听见虚弱的哭声不断从对面传来。

　　就在周逍几人都被眼前情况震惊的时候，杜静忽然从火中冲出，一把拉起倒在地上的芝芝，几乎用自己的身子把她整个包住，然后再度冲破火带！
　　俞银“啧”了一声道：“难怪咱们先前遇到的火带是假火，杜静当时应该吓坏了吧，她打心眼里希望是假的。”
　　两人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杜静咳着嗽爬起来，抱住芝芝，语气急切：“小志！小志！快让妈妈看看，没事吧？没事吧？咳咳咳……”

　　“她这是……？”俞青瞪大了双眼。
　　周逍道：“她这是意识已经混乱了，把芝芝当成了小志……不过，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廖博问道。
　　周逍思忖了一瞬，没答，而是带着些想确认自己是不是想多了的意味，看向了秦爻。
　　秦爻看着他，眉眼虚虚一合。那意思是认同他的看法。
　　廖博急道：“你俩怎么老打哑谜？”

　　周逍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呢，突然被秦爻牵住手向前一带：“等下再说，又要黑了。”
　　几人这才惊觉前方黑色的甬道正在成形，且变窄拉长的速度比上一次又快了许多。甬道尽头，杜静带着芝芝拉开了那条通向救援的员工通道。
　　秦爻身高腿长，真要跑起来比周逍更快，周逍现在又是个没灵力的白身，被他带得有些吃力，喘道：“秦公子，你、你……手……”
　　“什么？”秦爻好像没听清。
　　周逍又说了一句：“手……”
　　“什么？”秦爻头也不回。
　　“……没事……”
　　周逍就这么被秦爻牵着跑出了快速合拢的甬道，跃出暗影的时候还被秦爻就手又往前带了一把，差点撞在秦爻的下巴上。

　　周逍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定，等着身后追来的其他四人，垂眸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手，动了动手指：“秦公子……”
　　秦爻挑眉低头，也看向两人的手：“嗯？”
　　周逍：“刚才多谢，不过是不是可以放开了？”
　　“就许你抓别人，不许别人抓你？”秦爻没放，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周逍愣了一下，看他：“我什么时候抓你了？”
　　其他四人跃出甬道，秦爻这才放开他手，低声道：“周大夫抓了我一路，还想不承认？”
　　“我……”周逍懵了，脸上飞起一点淡红，“有吗？”他快速回想了一下刚才沿路发生的事，可只记得秦爻一直跑在他身边，并不记得拉过他手啊！
　　再说了，他好端端的拉秦爻干嘛？

　　“走吧，快！”俞银已经率先跟进了员工通道之中，回首招呼他俩。两人只好快速跟上。
　　员工通道之中空气震颤扭曲，滚烫难耐，与‘山’里所见所感几乎一模一样。
　　几人跟在杜静芝芝身后往下走，这才发觉杜静的一条腿已经全烧烂了，不、应该说烧化了，应该就是刚才两度穿越火带时烧伤的。
　　皮肉粘连，血肉模糊，她几乎是用露在外面的白骨强撑着往下走。
　　那只烧伤的眼睑也已经包不住里面的眼球，整个眼眶暴露在外，骇人至极。

　　周逍见惯了无数恐怖血腥的饿鬼，但这不是鬼，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生前最后的记忆。他有些不忍多看，思绪莫名其妙又回到了刚才那件事上。
　　他往秦爻那边靠了靠，小声道：“秦公子，你别是瞎说的吧？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秦爻笑了一下：“周大夫要是想不起，要不要问问其他人看没看见？”
　　“……”周逍噎住，不太自在地看了一眼其他四人。
　　这怎么问？
　　请问大家有没有看见我刚刚牵着秦公子的手跑了一路？

　　他无语凝噎片刻，道：“还是算了，就当秦公子说的是真的吧。”
　　哪知秦爻不依不饶，低声道：“什么叫‘就当’，周大夫先对我肌肤相亲不承认也就算了，现在还反过来陷我于不义，这个哑巴亏我可不吃。”
　　周逍讶然看他：“那你想怎么样？”他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提这茬。
　　“咳……”秦爻清了清嗓子，压着声音凑到他耳边，“周大夫拉我手三次，我拉回来就算扯平。”
　　“秦公子啊……”周逍被他整笑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这也……”

　　话没说完，廖博突然从前面回头问道：“周大夫，你刚才还没说完呢，到底是什么奇怪？”
　　周逍只好先答廖博的话道：“奇怪的地方是芝芝。你们觉不觉得，跟先前的小志一样，芝芝有些过于安静了？”
　　说这话时，秦爻又往他耳边凑了一下，耳语：“不反驳我就当周大夫同意了。”
　　周逍分口乏术，只能拿眼神瞪了他一眼，那意思是我没同意！
　　哪知秦爻根本像是没看见似的，自顾自笑着往前走了！

　　不过，周逍那话一说出来，其他四人都立刻浑身一凉，目光齐齐投向芝芝。廖博道：“你的意思是，芝芝也已经……”他打了个寒颤，“不对啊，她也没那么安静吧？刚才不是还哭了？”
　　周逍看着秦爻的后脑勺捏了捏眉心，答道：“哭是哭了，但是，这一路浓烟滚滚，杜静呛得一直在咳嗽，可芝芝却没有咳过一声，不是吗？”
　　“卧槽……”秦时阳低头想了想，“还真是！”
　　俞银皱眉：“问题不在于她安不安静，而是这是杜静的冥脉，而冥脉就是回忆。如果芝芝已经死了，她怎么可能继续出现在杜静的回忆中？”
　　“俞大小姐说的也是我的疑惑，”周逍道，“我暂时解释不了。”
　　所以他刚才才会想要知道秦爻是不是也这么怀疑。

　　想到秦爻二字，周逍又捏了捏眉心，心说等下再找机会把话说清楚，两个大男人拉来拉去算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忽见杜静芝芝猛然转身，齐齐看向了他！
　　四只眼睛圆睁得极大，眼珠血丝密布，就这么直直地和周逍对视！
　　六人一惊，周逍神色骤敛，暗中摸出一张黄表纸夹在指尖；秦爻后退半步，微微蹙眉，几不可查地转动了无名指上的戒圈；俞银离杜静最近，不动声色地侧身横过，窄皮鞭子悄悄冒出了个尖儿。

　　冥脉乃回忆，一般来说，回忆里的人不可能看见他们。
　　如果看见了，那就说明这根本不是什么回忆里的角色，而是饿鬼。
　　毫无疑问，这时候只要杜静敢动一下，招呼她的就是一番恶战。好在杜静没动，而是芝芝嗫嚅了一下，发出一声沙哑的：“水……喝水……”
　　她说着，抬起小手指向了周逍：“那里有水……”

　　周逍侧身一让，这才看见，原来他背后挡住的是一个悬挂在半空中的洗手间标志。
　　杜静舔了舔已经几乎被烧没了的嘴唇，用撕裂般的声音虚弱道：“喝水，喝水……妈妈带你去……”她说着用力把芝芝拉起来，迈着那条皮肉耷拉、白骨外露的腿，转身向后，一瘸一拐地往楼梯上爬！
　　可哪里有什么洗手间。
　　那只是一个不清不楚的标志！
　　她们每往上走一步，那个标志就跟着往上挪一步。可杜静和芝芝像是没发现一般，口中念着：“喝水……喝水……”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周逍几人也只好跟着往上折返，越走越是冷汗涔涔，越走越是揪心吊胆。
　　因为和‘山’中看见的不同，杜静当时阻止了那几个学生，可却没人来阻止杜静。她不知疼痛地拖着那条残腿，竟然彻底走出了员工通道，回到了走廊，带着芝芝目不转睛地朝着那条越过两次的火带走去！
　　口中喃喃不清地重复着：“喝水……喝水……马上就喝到水了……”
　　更恐怖的是，她一看见那熊熊燃烧的烈火，竟然抬手兴奋一指道：“是水！是水！小志，快……喝水……喝水！”
　　说着就将芝芝搂过来，拍着芝芝的背脊高兴地往前一送，道：“这里，慢点喝…！”
　　紧接着，芝芝便如同要将头伸进水池一般，把脖颈对准火堆伸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卧槽卧槽卧槽！！！”秦时阳和俞青当即像两条炸毛蹦飞的猫，难以控制地冲上前去想要将人拉住。
　　可怎么可能拉得住，他们根本不在一个时空里，那只是杜静的回忆！
　　两人一扑扑了个空，正好摔倒在火带所在的地方，只好由下至上惊恐地看着芝芝将脑袋伸向火焰。
　　“啊！！！”
　　就在这时，杜静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惊恐万状地连连后退起来。

　　周逍瞳孔骤缩，下意识一把拉住了秦爻的手腕。
　　下一秒，只见杜静疯了一样转头四顾，撕心裂肺地惊呼出声：“芝芝？！！芝芝？！！！芝芝你在哪儿？！！！！”
　　再看去，一息之前正在将脑袋伸进火堆的芝芝，已经不见了。
　　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一般。
　　消失在了冥脉之中。

　　与此同时，四周光影乍变，骤然一黑，杜静不要命似地拖着那条白骨外露的残腿，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员工通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