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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为情为爱为名为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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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逍第一次用开阴锁阳,连通的是冥脉里的记忆,为的是不让杜静死。这一次用开阴锁阳,连通的是荧幕里的老宅,为的是打开付长寿的冥脉。
先前身在戏中,他没这本事,但出了戏,就好办多了。
一旦开阴锁阳,这幢老宅就不再是电影中的摆设,而是与‘山’合为一体的存在,那么按理来说,锁着冥脉的抽屉也就可以打开了。
不过,口子一撕开,进来的就不止他们几个。
荧绿却滚烫的鬼火立马就跟着烧进了刘家老宅,那些火炭一样的小鬼已经全数变作了付长寿的模样,也跟着涌进了宅院,密密麻麻、惨叫连连,根本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付长寿。
刘家老宅本就建得像座坟,这下子更是彻底的成了座阴坟乱葬岗。
周逍破开付长寿的房间门,反手一拽,二话不说直接把秦爻按在了地上,整个身子压上去,一把撕开他的衬衫,飞速调出两张狗皮膏药,和着汩汩往外流溢的鲜血就“啪啪”两声拍了上去。
“周大夫你在干嘛!!”
秦时阳冲进房间,差点把周逍撞飞,才发现他身下还压着个他哥,他哥双目紧闭,衣衫大敞,露出健硕饱满却浑是血迹的胸膛。
周逍头也没回,贴好了膏药,抓起秦爻左手虎口号脉:“救你哥!”
这两秒钟的时间是抢出来的。付长寿一开始应该没料到他们会直奔此屋,更没料到他们知道冥脉的位置,所以一开始并未使出全力。
直到看见五人直冲他的房间,才大感不妙,死命嚎叫一声,真身从百来个“付长寿”之中冲天而出,举起指爪尖利的手,狠命攥拳一捏!
轰!!
天摇地动,砖碎瓦裂,整座刘家老宅瞬息缩紧了一大圈!
俞青进屋之前转头一看,只见是那上百个付长寿将老宅团团围住,用力往里推挤。看那架势,最多不出三下,就能把宅子捏做一团,把他们挤成肉泥。
俞青想也没想,翻手一张黄符对准付长寿的真身疾劈出去。符纸触体轰然炸碎,炸的却不是付长寿的真身!
俞青一转头,只见真身早已换了个位置,藏在一众“付长寿”中间,见他看来,突然暴起跃出,携着冲天的鬼火直捣俞青命脉。
猝不及防,加上院子缩小许多,俞青还来不及逃跑,就见那团可怖的身影当头而至。
砰!
想象中的利爪和鬼火都没有落下,俞青猛然抬头,才见半空之中,另一个身影撞飞了付长寿,竟然是杜静!
杜静露出原形,不知何时又跑了回来,与付长寿扭打作一团。
轰!!
上百个“付长寿”齐齐推墙,刘家老宅又缩一圈。俞青怒骂一声,将裤兜里的黄表纸尽数掏了出来,屈指全部点燃,后退三步,仰面对天,学着她姐的模样从上到下凌空画了一道符头。
然后双手结印,大喝一声:“锁!”
一把淡红色萤光扭结而成的锁头悍然落下,严丝合缝地死死撑住了院墙。
这是俞家锁‘山’的阵法,连‘山’都能锁住,还撑不住这小小的院么?
果不其然,上百个“付长寿”再度推墙,却一推不动,只山摇地动地晃了几晃。趁此二秒,周逍冲破屋门,给秦爻贴上了狗皮膏药。
与此同时,俞青闪身进屋,以灵力一掌劈开了斗柜上的锁。廖博拉开抽屉,一瞬间,鬼火扑灭,漫天坠下的白光将整座老宅重重包裹,付长寿的真身惨叫一声,放开杜静,消失在了半空之中。
白光坠下之时,周逍已经探过灵脉,没犹豫,转而捏住秦爻手腕内侧的峡渊穴。触手的瞬间,他太阳穴突突一跳,一些不可能的、已经被他否定的碎片纷至沓来,他不可思议地蹙眉看向秦爻。
正巧,秦爻也睁开了眼睛。
两人四目相对,下一瞬,就听耳边哒哒的马蹄声愈来愈近,最后停了下来。
“请问,这里是付庄裁缝铺吗?”马车帘子半掀,一个清脆的女声传了出来。
“诶,是的、是的。请问是哪位要裁衣啊?”裁缝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戴着顶瓜皮小帽,一根大辫子还缀在脑袋后头,颠颠跑来,眼睛笑成了两个弯。
刚才说话的女子听说找对了地方,“哗啦”掀了帘,两步跳下车来。
这女子的面庞周逍几人都不陌生,身上穿了件绣着暗花的短夹袄,是绣云,俞嫚安的大丫鬟。
绣云笑着下了车,说:“是我家太太要裁衣,请找个婆子来量。”说着,她回身托住一条从车帘里伸出的纤臂,将俞嫚安接了下来。
俞嫚安漂亮自是不用说的,按照绣云的日记算算时间,这应当是民国十五年腊月前后,即便已经被刘生摧残了好几年,也依旧是美的。
她穿着一件长款的新式西洋大氅,天蓝色毛呢镶白绒毛边,头发梳成层层叠叠的卷,看起来天真浪漫。
一下车,就被请进了付庄裁缝铺的店堂。
抬脚跨进门槛之前,她突然顿了一下,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微微向斜右上方抬了头,直直望向了周逍。
也是直到这时,周逍才反应过来,这段记忆的视角不同往常,是斜向下注视着的,像是从一二楼高的窗户斜看下去。
更像是……偷窥。
廖博也反应过来了:“这是付长寿的记忆,那就是,付长寿在偷窥俞嫚安?”
这句话立马就得到了验证。因为随着俞嫚安跨进了付庄裁缝铺,这段记忆就渐渐淡出了。说明什么?说明付长寿偷看不到了呗。
“咳咳……”咳嗽带来的震动把周逍震回了神,他松开秦爻的峡渊穴,翻身从秦爻腰上下来,但没起身,而是又给秦爻换了两张狗皮膏药。
换完药,确认止住了血且那伤口重新在愈合,伸手拉起秦爻。
两只手再度碰到一起的时候,周逍感觉秦爻使了点力,耍赖一样勾住了他的指尖不肯松开。
不过秦时阳一见他哥起身,立马就过来了,把人搀扶住:“哥你怎么样?怎么伤口又崩开了?”
周逍趁机默默地挣脱开他手,秦爻也不好再去拉,只能耐着性子又没好气地道:“是伤口都会崩。”说着又撸掉秦时阳的胳膊,“我还没瘸,松开。”
秦时阳只好乖乖松开,斜眼瞧了瞧他哥胸口两大贴膏药,“啧”了一声,问:“哥你冷不冷。”
秦爻的衬衫早被血浸透了,胸前又被划烂一刀,再被周逍一扯,大敞着怀。他闻言才想起扣扣子,但一低头发现,扣子都好好扣着呢,敞着怀是因为被周逍从那个刀口处向下撕了个对开。
秦爻:“…………”
他看了周逍一眼,意味深长:“好像是有点儿冷。”
几人边说边顺着冥脉往前走。
不同于罗念楠的山峰和杜静的电影院,付长寿的冥脉是条笔直的窄路,也只有一条笔直的窄路,因为左右两边皆是悬崖,勾头看下去,是刀脊一样的峭壁,乱石支棱,微微向左右延伸,但远处便是一片黑漆漆的朦胧,既像浓雾又像浓烟,看不清下面是什么东西。
走在窄路上,两侧阴风乱刮,是冷嗖嗖的。
周逍当然知道秦爻指的是什么,想了一下,摸出藏白,伸手进去翻了翻,末了拽出一件纯棉白T,递给秦爻。
这是他习惯带着的备用衣物,有且只有这一件。
秦爻接过,换下了那身烂兮兮的衬衫,道:“多谢周大夫。”
要是平时,这人一定会凑过来,似笑非笑地小声说什么“周大夫还专门给我带了衣服啊”,或者是“周大夫这T恤还挺好看”,暗戳戳地让周逍看他,再不济也会开玩笑讨价还价,比如“不要这件”“要周大夫身上那件”之类的。
周逍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想了这么多,清空思绪,回了句:“秦公子客气了。”说着自顾自往前走,想去追俞青和廖博。
哪知没走两步,便听耳畔有人低声道:“周大夫这T恤有点儿紧啊。”
一抬眼,只见前面白光大盛,秦时阳一溜烟跑上去了,身边只剩秦爻。
秦爻冲他露出个浅笑,笑里带着点歉意,又带着点感激。
白T穿在他身上确实有点儿小,紧绷绷地箍着胸膛和手臂,把精壮硬朗的线条全数勾了出来,就是有点儿不大好活动的样子。
周逍也笑了,脑子乱,很多东西没理清楚,只好先问了句:“你刚刚……”
话没问完,秦爻好像就等着这句似的,抢答:“我刚刚真没醒。”顿了顿又补充,“一开始真没醒。”
那就不是故意装死逗他,是他自己杯弓蛇影了。周逍心里好受了一点,又问:“那伤口怎么会崩开?”
秦爻摇头:“我也奇怪。周大夫觉得是什么原因?”
周逍抬眸,琥珀样的眸子望进秦爻眼中:“秦公子,我刚刚探了你的峡渊穴。”
“哦?”秦爻也看着他,“所以呢?”
周逍道:“所以你在说谎。”
秦爻没否认也没承认:“为什么这么讲。”
周逍定定看着他:“因为你明明有一道轮回劫。”
峡渊穴这个穴位,是记录修道者后天之相的关键穴位。修道者的修为命数、劫难坎坷、执念病魔尽观其中,探透此穴,几乎就是看透了修道者的来路。
而轮回劫,则是鬼神之道上,一种罕见而又可怕的劫数。遭此劫者,会在无尽的轮回之中,不断死于同样的方位。少则一处,多则几处。也就是说,只要轮回转世,历劫者就一定会死于这些方位中的某一处。
能避开吗?
自然不能,否则还叫什么劫。
此劫的痛苦之处就在于,历劫者不断轮回,又不断死去,记得自己每一辈子发生过的事,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将终结在哪里,却无论如何都逃脱不开、避免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等死,再轮回,等死,再轮回。
怎么破?没法儿破;什么时候结束?天知晓。
据周逍所知,鬼神之道上,历此劫者,从古至今寥寥无几。且此劫的源头一定是某种因果,找到因果,解了因果,才能使劫难终了。
秦爻为什么会有这种劫?跟余州秦家有关系吗?周逍不得而知。说实话,这也是人家秦公子的私事,若他不想说,周逍断不会多问。
他在意的点只有一个。
秦爻已经愈合的伤口莫名崩裂,周逍一开始是想不通的。但探出他的轮回劫之后,就明了多了。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里、这座新世界影戏院所在的方位,就是秦爻的劫位。
周逍心怦怦跳,真是这样的话,就说明……
秦爻还没答话,廖博站在那白光旁使劲朝他俩招手:“秦哥,周大夫,快来看!付长寿出现了。”
喊得急,看样子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俩人只好把别的事暂时压下去,快步向前。
沿着两面悬崖的窄路走到白光处看去,冥脉之中,付长寿果然出现了,却不是他们原先料想的那样。
衣服量完,选好了料子,绣云跟着婆子和裁缝在一边交代些细节。
付庄裁缝铺不大,装修也简陋,这样的小铺子,寻常大概是接不到俞嫚安这样的有钱客户的,所以裁缝婆子对绣云恭恭敬敬,话听得特别仔细。
俞嫚安在店堂里的木凳上坐了一会儿,大概是觉得烦闷,就站起身来,往柜台后头走了走。
柜台后面隔着玻璃,是个很小的院落,不大干净,种着几株矮小的花草。
俞嫚安轻轻推开木格玻璃门,抬脚跨了出去。
冬日的阳光洒落下来,并不温暖,却有些眩目,俞嫚安抬手挡了一下,然后便看见一个身材修长、相貌隽秀的男子,粗粝的蓝布长衫,手里握着一本卷成筒状的书册,踱步而来,彬彬有礼地朝她鞠了个躬。
“俞小姐,你真的来了,我好意外。”
这男子正是付长寿。
他笑容温柔,嗓音儒雅,听得人冬日里也如沐春风。俞嫚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双温驯的美目自带风情,道:“付先生,不是跟你说过的,我已经嫁人了,你当叫我刘太太才对。”
付长寿却道:“不,即便如此,也请让我叫你俞小姐。因为你看起来,比没有出嫁的小姐还要更加年轻美丽。”
周逍几人面面相觑。
什么叫“真的来了”?他俩一早就认识?而且照电影所演,俞嫚安不是说付长寿是云津付家的旁支公子吗?刚刚留洋回来,怎么会在付庄裁缝铺的后院里?
这明目张胆的调情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年代讲究的是含蓄委婉,俞嫚安应该极少听到这种直白而粗浅的恭维,哪里招架得住,一下子,脸庞和耳根都红了。
付长寿见她羞涩,还追加一句:“真的!我以耶稣的名义起誓。”
把俞嫚安刚刚抬起来的眸子羞得又垂了下去,道了句:“别拿这个起誓。”
“那拿什么?”付长寿朝着俞嫚安跨过去半步,把俞嫚安惊得像头小鹿,退了一点。
付长寿看着她还待开口,俞嫚安却短促地“嘘”了一声,拢了拢大氅快速转身。
来人是那个裁缝老头,老头一看两人站在院里,弯着眼睛笑道:“刘太太,这是犬子付长寿,好读点儿书,不跟我们老两口做裁缝的活计。”
说完看向付长寿,收了笑,语气有些严肃:“长寿,还不快给刘太太问好!”
付长寿笑了笑,欠身鞠躬:“刘太太好。”
正说着,绣云在外面唤道:“太太,都交代完了,咱们该回去了。”
俞嫚安拘促地回了个礼,道:“那就回见了。”说罢,转身出了小院,天蓝色白毛滚边的大氅只剩个背影,如一朵飘动着的云,一荡一荡,轻轻穿过店堂,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啥意思?”秦时阳做了个夸张的吃瓜表情,“付长寿不是云津付家的什么公子,其实是裁缝铺的儿子?那他为啥要给自己编一个身份,哦,不对,俞嫚安为啥要给他编一个身份?”
尚没人答他,刚刚还未熄灭的冥脉又有了动静。
只见俞嫚安走远,裁缝老头忽然一把抢过付长寿手里的书册,狠狠掼在地上:“读书读书读书,一天到晚就知道读你的破书!贵客来了都不懂出来招待一下!读你这破书有什么用?能生金子吗?”
付长寿没答,抿着唇,弯腰捡起书本,拍了拍沾上的土尘:“我乐意。”
“你乐意?”裁缝老头大辫子一甩,一蹦三尺高,怒了,“我和你妈养你这么大,就为了你乐意?你老子我开这裁缝铺子容易吗!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也能有个手艺,以后能养活自己!”
付长寿定定地站着,说:“活成你这穷样,我宁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