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道》浮云今

43、为情为爱为名为利3

　　俞青掷符的同时，秦爻和周逍也同时出了手。秦爻挥出纸鞭去捞，周逍摸出张狗皮膏药向下一甩飞出符绳，但两相无用，跟俞青的符纸一样，连人都没见到，掏了个虚空！
　　那黑波翻涌上来时，带着刺鼻的焦味，丝丝橘红如同吞吐的蛇信子，暗暗发出“滋滋”的响声，一瞬间高涌上来，转眼就又退潮般缩回了悬崖底端。
　　不过那一瞬就够周逍看清楚的了，那东西既不是雾也不是浪，而是炭。成片的、无尽的、深不见底的火炭！

　　冥脉、‘山’怒，饿鬼记忆的闪动越来越快，不看就会错过真相，可秦时阳眼睁睁就这么没了。怎么办？
　　若是从前，周逍此时当已决然跳崖去追。可是他现在只是个到处借灵力的白身，甚至连最后一点借来的灵力都用光了。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身后锁链动响猛然前甩，只听秦爻扔来一句：“俞青，帮我顾好周大夫！”就见余光微暗，秦爻已经侧身坠下悬崖。
　　崖下如波的火炭似是感应到了秦爻，“轰”的一声再度窜高涌来，眨眼边将人吞没无痕。

　　廖博简直惊傻了，抬手抓住头顶的白毛，恨不能拔下来一样，惊声看向周逍：“卧槽！！！怎么办？！”
　　要不是锁链还拉着半边，俞青也差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阴风已经不是呼啸，而是嗥喊，带着鬼叫一般的杂音，似想把他们几个也一并吹下崖去。周逍只能大声道：“不怎么办，继续走，把冥脉看完！”
　　秦爻既已跟去了，无论情况如何，他们此时再去于事无补。而想要彻底收服饿鬼付长寿，还得靠冥脉，他们得把冥脉走完，看出其中的破绽，揪出付长寿的‘真心’。
　　好在秦爻跳崖之前将锁链向前甩出去一截，只要有锁链，他们就能稳住身子，勉强扒牢。
　　就看付长寿的冥脉还有多远了。

　　“你是不是……”俞嫚安嘴唇颤抖，“你是不是……在外面找了别的女人？”
　　“瞎说什么呢。”付长寿伸手要搂，被俞嫚安侧身让过。付长寿温柔又严肃地说了句，“别跟我闹别扭，我这两天又要教淼儿读书，又要在贺大人那里做事，够累的。”
　　俞嫚安颤抖着手拿出一个精致的丝绒小盒，红着眼睛，声音都颤了：“你没有……那这是什么？”
　　小盒打开递过来，里面是串珍珠项链，样式是当年流行的，正中间缀了刻蓝盈盈的宝石。
　　付长寿怔了一下，道：“傻瓜，你……你翻我屋子了？”
　　俞嫚安带泪冷笑一声。

　　哪知付长寿却弯了弯身子，替她擦泪道：“这是我买来送你庆生的礼物啊，傻瓜。”他说着，无奈地笑了，“你就为这个怀疑我？”
　　“送我庆生？”俞嫚安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望着他，愣了片刻才道，“那蓝宝石上面为什么刻着一个尔字？”
　　付长寿笑了，双手搂住她，道：“嫚安呐，‘愿淘宝珠寄予尔，独余相思胜海蓝’，你难道不喜欢吗？嗯？”

　　俞嫚安许久没说话，像是被梦魇住了一样，眉头微蹙，表情既像是不可思议，又像是被付长寿说服了。末了才道：“那……”
　　她重新抬起眸子，定定看着付长寿的眼睛：“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南下？”

　　这话问完的一瞬，付长寿脸色变了，但变得几不可察，转瞬就又恢复如常，还是那副多情温柔的模样，道：“快了，很快。”
　　他松开俞嫚安，边脱外衫边道：“今天去贺大人那里的时候，听说了他的安排，十二月中旬就会南下，比原先的计划晚了几天，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已经跟贺大人说过了，我是有家室的人，需要安排我的妻子和女儿同行。你放心，嫚安，很快，咱们就能在南城过幸福快乐的日子了……”
　　他自顾自说了一堆安抚的话，而俞嫚安只是听着，始终没再开口。

　　白光寂灭，脚下的道路忽然猛地一倾，路面垮塌殆尽，周逍三人惊呼一声，慌忙死命抓住锁链，低头一看，才发现脚下已经完全没路了，只剩手指宽的一线刀锋。
　　崩落的碎石哗啦啦垂直滚下两边岩壁，黑中透红的火炭像波浪一样起伏，三人冷汗淋漓，赶忙定住身子，死拽着锁链，向前龟挪。

　　好在最后一段记忆出现的位置并不算远，白光一亮，叮铃铃的脆音夹杂着嘈杂纷攘的人声，周逍一听就知道，新世界出事那天，来了。
　　“怎么突然想看这出《孤城恋歌》了呢？”付长寿一身灰色的西装，披着毛呢大衣，皮鞋锃亮，看得出心情不错。大概是电影院附近人多，没搂着俞嫚安，只是走得比较近。
　　“你不是不喜欢这种悲剧的爱情么？”他看了一眼电影院门口贴着的大幅海报。

　　海报映入眼帘的一瞬，周逍心头莫名一紧，下意识回头望下悬崖。
　　“秦哥出来了？！”俞青和廖博见他回头，也跟着往下一顿猛看。可茫茫黑浪，哪有半分生气。
　　周逍转回头来，道：“看错了。”

　　那是张深蓝底的油画海报，背景是一座城池，正中间大比例画着一男一女，女子的面容被一把尖刀遮住，男子则只露出俊美的侧脸。
　　海报下方写着主演的名字，周逍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
　　杜烨。

　　俞嫚安也停在海报前，不过没看海报，而是似乎有些走神，木愣愣地左右张望，看那样子，估计是在找被她假约而去的刘生。
　　最后还是付长寿又唤了她一句，她才回过神来：“啊，你说什么？”
　　付长寿笑道：“我说，你不是不喜欢这种爱情悲剧片么？怎么突然想看了？”
　　他说话的时候顺手在衣兜里摸索着什么，一摸，摸出两张小纸头，赶忙又塞回了衣兜里。
　　但周逍三人都看清了，那小纸头是电影票根，正是他和俞嫚安马上要看的这部《孤城恋歌》。至于那票根是跟谁看的，拿脚指头也想得出来。

　　付长寿塞回票根，又往胸包里摸，终于拿出两张买好的电影票。票上写着开场时间——民国十六年十一月廿三，礼拜五，晚八点。
　　俞嫚安没看见付长寿的小动作，眼睛依旧四处飘，支支吾吾着：“哦，就是，就是突然想看看……想看看没看过的。”
　　“行啊，”付长寿拉了她一下，“那咱们直接进去吧，还有十分钟开场，喝不喝汽水？我去买。”

　　俞嫚安魂不守舍，被拉了，就跟着付长寿穿过门口排队买票的人群，踏上通往电影院内部的弧形阶梯。
　　哪知没看路，肩膀猛地撞了一下，就听“啪”的一声。
　　“哎哟，”付长寿本来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听见动静回头一看，连忙折返过来，一手搂住俞嫚安，一手捡起地上的皮夹，礼貌递过去，“不好意思，撞掉了您的东西。”
　　接住皮夹的那只手修长，戴着黑色的薄皮手套，黑色的衬衫袖口从深色的西服大衣中露出一截，与手套的衔接之处，能看见白皙的皮肤。
　　两折的短皮夹里上下各露出一截浅色的纸头，是一张夹在皮夹中间的电影票，因为掉在地上而摔得歪了一点。
　　他接过皮夹，拨正那张电影票，道：“多谢。”
　　充满磁性的声音很好听。

　　也就是在这时，付长寿才看清对方的长相。看清又没看清的，因为对方下一秒就转身离开了，只看见是个棱角分明、俊美绝伦的男子。
　　不过，付长寿虽只看了个大概，周逍看得却清楚得不能再清楚。
　　那张脸，那身西装，那双黑色的薄皮手套，那个皮夹，皮夹里的那张票。
　　就连票上印着什么字，周逍都大概能回想起来。

　　——“周大夫愿不愿意跟我换一换？我愿意高价补偿。”
　　“诶，这有何妨？杜先生专程来给我送支票，我换给您就是了。”

　　思绪胡乱飞着，忽听廖博愣了一句：“靠，吓我一跳，刚才那声音我差点以为是秦哥回来了呢。”
　　俞青转头：“什么声音？”
　　廖博摸着心口道：“就是刚才那人说‘多谢’的那句。”
　　俞青回忆一想：“还真是，跟秦哥的声音好像！”

　　进了电影院，后面就没再发生什么插曲。大概因为是出事前的画面，付长寿对那天记得十分清楚。放映厅里熙熙攘攘，当年《孤城恋歌》大火，年轻人都爱看，又是黄金档，所以坐得特别满。
　　不止付长寿俞嫚安这一个贵宾厅在放映，如果周逍没记错的话，那天那个时间应该有四场。
　　杜烨和他们不在一个厅，自然也没再碰到。
　　看得出付长寿那天心情真的很好，把俞嫚安喜欢的零食几乎都买了一遍，大包小提坐下来，拍拍身旁的座位，伴着开场的铃声，侧首笑着唤道：“嫚安，快来，坐我旁边。”软座随之发出“啪啪”两声闷响。

　　廖博蹙着眉喃喃道：“难怪他在‘山’里一直重复这一句，原来是最后一场电影的记忆。”

　　《孤城恋歌》讲的是在北方一座战乱将起的小城，身怀秘密任务入城的男主遇见了孤身一人、在乱世中苦苦挣扎的女主，两人日渐情深，最终却不得不因为战火而分离。为让女主坐上最后一班逃离孤城的火车，男主不惜暴露身份，铤而走险。
　　故事的结尾，大雪纷飞，女主在离开的火车上，听见了最后一声枪响。

　　说是个爱情悲剧吧，结尾其实并没有点明男主是死是活。
　　周逍看着付长寿记忆里的荧幕，男主那张脸其实是模糊不清的，正好和周逍模糊不清的猜测差不多。
　　没有点明是死是活……那就是一切皆有可能。

　　正想到这里，突然，俞嫚安像是做了个噩梦刚刚醒来一样，猛然直起上半身，双眼发直愣，喉中发出“嗬”的一声长音。
　　好端端静悄悄的放映厅突然来这么一下，许多人立即回头看过去。
　　付长寿吓了一跳，问：“嫚安，怎么了？”
　　哪知话音未落，橙红的火焰突然拔地而起。不错，没有看错，拔地而起。并不是像金美国际影城那样，从某个角落或者窗口窜夺而出、烧成一片。而是像从地面长出来的禾苗一样，一瞬之间崛地而起，铺满了整个放映厅。
　　周逍心脏狂跳，脱口而出：“地火？！”

　　怪不得他总觉得新世界的火中有某种力量，怪不得能将人烧成火炭。
　　那火势根本不是能否控制住的问题，因为它快到压根就不是能反应得过来的，在场观影的每一个人，包括付长寿和俞嫚安在内，瞬间就被烈焰吞噬殆尽，连呼救的话都说不出口，眨眼就成了一堆人形火炭。
　　冥脉戛然而止，三人惊魂未定。

　　廖博满目惊恐：“地火……真的是地火……”
　　俞青问道：“什么叫地火？”
　　周逍道：“地火又叫尸火，和世间普通的火不一样。顾名思义，是地狱道上的火，由尸气团积而生，极阴且烈，需要吞够活物才会自行熄灭。”
　　这也太阴诡了，俞青胸口起伏：“那……那俞嫚安是怎么点燃地火的？”刚才那一瞬太快了，他都没看清火是怎么点起来的，更没看见俞嫚安放火的动作。
　　周逍和廖博对望一眼，心头都像被压上了块巨石。
　　周逍一直不想往这方面细思，甚至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只要他不想，就不会碰上。但这把地火一出，恐怕是躲不掉这个话题了。
　　他看向俞青，认真道：“人是点不燃地火的。能点燃地火的，只有煞，火煞。”

　　轰——
　　话音刚落，三人紧紧依附的一线山崖轰然崩塌。纸锁链“锵锵”几声，被碎裂的崖体尖石撬断。
　　三人脚下一空，心头猛然提起，就见黑沉沉的火炭再度奔涌上来，带着一股滚烫如岩浆热浪，仿佛一张黑鲨巨口，一掀一落，把三人吃进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