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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沙漏里的蜜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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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溪醒时,窗帘已经被拉开了半扇,阳光斜斜地铺在床尾,像块柔软的绒毯。她摸了摸枕边,空荡荡的——昨晚睡前,她把顾承屿送的那枚月牙贝壳放在这里,此刻却不见了。
心里莫名一慌,她趿着拖鞋下床,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顾承屿站在走廊里,手里拿着那枚贝壳,正用细麻绳小心翼翼地穿孔。
“你醒了?”他抬头,眼里带着点笑意,指尖捏着贝壳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它,“看它边角有点硌手,想给你穿根绳,挂在包上。”
林溪的心跳慢了半拍。阳光落在他低头的侧脸上,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淡的阴影,鼻梁高挺,唇线清晰。他做这些事时总是很专注,眼神里有种她看不懂的温柔,像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不用麻烦的。”她轻声说,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不麻烦。”顾承屿把穿好的贝壳递到她面前,绳结打得很精巧,末端还留了小段流苏,“试试?”
林溪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两人都顿了下。她飞快地移开视线,把贝壳挂在帆布包的拉链上,贝壳晃了晃,发出细碎的轻响。
“很好看。”她真心实意地说。
顾承屿笑了笑,没说话。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穿绳的手法,是她过去教他的。那时她总说他手笨,拿了根草绳逼着他学,他学了半天才打对一个结,她笑得直不起腰,说“顾承屿,你这辈子也就只能给我穿穿贝壳了”。
现在,他学会了,可教他的人,已经忘了。
早餐后,林溪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翻书,顾承屿在旁边整理旧物。他从一个纸箱里翻出本素描本,封面已经磨得发白,是她的。
“这是什么?”林溪凑过来看。
顾承屿的指尖颤了下,把素描本递过去:“之前在书架上找到的,许是前租客落下的。”又是这个借口,他用得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恶心。
林溪翻开素描本。第一页画着片海,笔触很轻,像用铅笔扫出来的雾。第二页是灯塔,第三页是礁石……画的全是这附近的风景。翻到中间,她忽然停住了。
那是幅人像。
画的是顾承屿。
不是现在的他——画里的他笑得更松快些,眼角没有现在这些淡纹,正低头看着什么,嘴角微微弯着,眼神温柔得能淌出水。画的右下角有个小小的签名,还是那个“溪”字,旁边写着日期,是三年前。
林溪的呼吸猛地变轻了。她抬头看顾承屿,眼神里满是困惑:“这……”
顾承屿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早就知道这本素描本在这里,他故意翻出来的——他在赌,赌这一次,或许能有不一样的结果。
“可能……是认识我的人画的吧。”他声音干涩,努力维持着平静,“我在这里住了很久,认识些朋友也正常。”
林溪没说话,低头盯着那幅画。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画中人的眉眼,像在触摸什么易碎的东西。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画得很像。连……连你笑起来时这里的纹路都画出来了。”她指着画中人的眼角。
顾承屿别过头,看着窗外的海。阳光把海面照得发亮,晃得他眼睛发酸。
“她一定很熟悉你。”林溪又说,声音很轻,“不然画不出这种感觉。”
“或许吧。”他含糊应着,不敢再看她。他怕从她眼里看到探究,怕她追问“那个画你的人是谁”,更怕她忽然问“这个人是不是我”。
那天下午,他们没再提素描本的事。林溪把素描本放在书架上,却总忍不住回头看。顾承屿坐在沙发上看书,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心悬得高高的。
傍晚时,林溪忽然说:“顾医生,我们去海边散步吧?像那天一样。”
“好。”他立刻起身。
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海面上波光粼粼的,像撒了把碎金。两人沿着海岸线慢慢走,海浪拍打着脚踝,凉丝丝的很舒服。
“顾医生,”林溪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你说,人会不会在忘记一个人之后,还会重新爱上他?”
顾承屿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看着她的侧脸,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眼神望着远处的海平线,带着点茫然,又带着点认真,不像是在问他,更像是在问自己。
“会的。”他听到自己说,声音哑得厉害,“如果真的爱过,就算忘了,再次遇见,还是会被吸引的。”
这是他用两百多次循环证明的事。每一次,她都会重新爱上他。
林溪转过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
“真的。”顾承屿看着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夕阳,也映着他的影子,“就像……就像你看到喜欢的贝壳,就算之前丢过,再见到还是会捡起来。”
林溪笑了,梨涡又露了出来:“你比喻好奇怪。”
他也笑了,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是啊,她会捡起来,可七天后,她又会把贝壳随手放在一边,忘了它曾被她视若珍宝。
“林溪,”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生气吗?”
林溪愣了下,歪着头看他:“你骗我什么了?”
“没什么。”他连忙摇头,把话咽了回去,“就是随便问问。”
他不敢说。现在还不是时候。离第七天还有两天,他想再贪恋两天这样的温暖,哪怕知道这温暖是偷来的,是沙漏里的蜜糖,很快就会漏光。
“如果是善意的谎言,应该不会生气吧。”林溪想了想,认真地说,“如果是为了我好,就算骗了我,我也会原谅的。”
顾承屿的心像被针扎了下。善意的谎言?他的谎言哪里是善意的,分明是自私的。他为了留住那点虚假的“被爱”,故意瞒着她真相,让她在清醒与遗忘之间反复拉扯,让她永远活在只有七天的虚假幸福里。
“快天黑了,回去吧。”他不敢再聊这个话题,转身往回走。
林溪跟在他身后,没再说话。海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挂在帆布包上的贝壳轻轻晃着,发出细碎的响。
回到玻璃屋时,顾承屿去厨房准备晚饭,林溪忽然从身后抱住了他。比上次更用力些,下巴抵在他的背上,闷闷地说:“顾医生,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顾承屿手里的锅铲“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凉透了四肢百骸。这句话,他等了五天,也怕了五天。
“别开玩笑。”他声音发颤,努力想推开她,却发现自己的手根本使不上力气。
“我没开玩笑。”林溪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和你在一起这几天,我很开心。就算忘了以前的事,就算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现在……就是有点喜欢你。”
顾承屿闭上眼睛,滚烫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他想转身抱住她,想告诉她“我也是,我一直都是”,想告诉她“我们以前很相爱”,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僵着身子,任由她抱着,任由心里的潮水翻涌。
“对不起。”他终于开口,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我……”
“你不用道歉。”林溪打断他,慢慢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眼睛红红的,却努力笑着,“我就是告诉你一声。你不用有压力。”
说完,她转身跑回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顾承屿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锅铲,站了很久。厨房的灯很亮,却照不暖他心里的冰。
他走到储藏室,拿出那本厚厚的日记,翻开新的一页。笔尖落在纸上时,抖得厉害:
“250-5。找到旧素描本,画中是我。她未察觉异常。傍晚告白,称‘有点喜欢你’。我未回应。”
写下最后几个字,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他想起她抱着他的温度,想起她红着眼眶说“有点喜欢你”的样子,想起她画里那个笑得松快的自己。
多讽刺。
她终于再次爱上他了,可他却只能推开她。
因为他知道,两天后,她就会忘记这一切。
两天后,她会再次用陌生的眼神看他,问“你是谁”。
与其让她在遗忘后,连带着这份短暂的喜欢一起被抹去,不如现在就推开她。
至少,这样她或许不会那么痛。
顾承屿合上日记,靠在冰冷的架子上,听着窗外的海浪声。还有两天。
这两天,他该怎么面对她?
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扮演那个温和的“顾医生”?还是……告诉她真相?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好像快要撑不住了。
这沙漏里的蜜糖,甜得发苦,每一口,都像在吞玻璃碴。
夜渐渐深了,玻璃屋沉浸在寂静里。林溪房间的灯一直亮着,顾承屿房间的灯也一直亮着。
两人隔着一道墙,各自抱着心事,在暖金色的阳光消失后,被无边的黑暗和绝望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