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泛之交[校园]》淮木之

2、第 2 章

　　开学那天傍晚，陆昊到教室很早。

　　因为吴女士骑着她那辆洗得崭新的女士摩托车，中午就将她送到了学校，打理好了入住事务。

　　陆昊的行李不多，只有一卷凉席、一个水桶，一个面盆，外加一个暗紫色的老式行李袋。

　　衣架和洗漱用品都放在水桶里，枕头、被单和换洗衣物，被吴女士塞进了行李袋。

　　陆昊只拎着一个长方形的硬皮卡通书袋，里面放着初中就在用的文具，还有些证件和入学用品。

　　因此，她们两个在大包小包的入学队伍里，显得格外“家徒四壁”。

　　吴女士对此似乎颇为骄傲，走起路来都是抬头挺胸的，对宿舍环境也表现出好奇和热忱。陆昊却不大高兴。

　　因为别人都在忙前忙后，行李箱拖来拖去，找不见这个、找不见那个的，陆昊却闲得慌。

　　学校安排的宿舍不大，却热闹得很。上下铺的床位，左右两侧各摆了四床，将十几平米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吴女士给陆昊选了个最靠近厕所的床位。她说，早上抢洗漱槽时，能比别人近些。每天比别人早几分钟，就能比别人多读几个单词，假以时日，高考便能比别人多考几分。

　　这床位可是“古往今来的兵家必争之地”，还好她有先见之明，来得早。

　　陆昊觉得吴女士说得颇有道理，但吴女士似乎忘了陆昊是个懒起的货色。

　　高一这年，陆昊除了比别人多闻了点厕所时不时散出来的芬芳馥郁外，就没体会到多少这个床位的好处。

　　唯一的好处，恐怕就是抬头看窗外景致时，能比别人看得明亮清楚些。

　　尽管大部分时间，窗外都像挂了盏巨大的白炽灯般，只是晃眼，没有景致。但因为陆昊喜欢，也算是宽慰之处。

　　高一五班的教室在五楼最西边，陆昊的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云川县是个小县城，没有高楼，从五楼的窗外往外眺望，几乎没有什么遮挡。

　　开学那天傍晚，遮天蔽日的晚霞，铺满整个天空，流云划出流畅的弧线，落在摆满太阳能的居民楼楼顶上。

　　陆昊支着手肘，转着笔，边看夕阳边等待周砚宇走进教室。

　　陆昊那天洗了头，长发披散下来。前桌的两个男生落座时，看见她坐在身后，明显一怔。这样的反应，她已是习以为常了。

　　这样的眼光多了，陆昊渐渐也生出了几分得意和骄傲，越发明白自己的相貌，虽不算出挑，也称得上标致清秀。

　　陆昊虽然性情沉闷，初中时，偶尔也会收到小纸条、小情书。

　　有些早熟的青春期男生，会格外留心她，时常跟在她屁股后头，揪揪她的马尾，摇摇她的桌子，言语捉弄几句，常聚在一处开她的玩笑。

　　不过，越是跳脱捉弄得厉害的，反而不会给她写情书，偏要装出厌烦的神情来，甚至会撮合她和别个男生“早恋”，又胆大又怯弱。

　　陆昊觉得，周砚宇大概或多或少也会“惊奇”，毕竟她和名字还是有反差的。

　　正思忖着待会儿该如何回应他可能的提问，以掩饰她只要同异性.交流就会紧张不安的毛病，目光所及之处，一个身量娇小、长相甜美的女孩子，径直走了过来。

　　她走到陆昊旁边，拉开凳子，坐了下来。“嗨！”她冲陆昊笑了笑，露出一点虎牙。

　　陆昊愣了三秒钟，才挥了挥手，促狭地打了声招呼。

　　“你叫陆昊？”女生先开口。
　　陆昊点点头，也问她：“你是周砚宇？”

　　“对啊！”周砚宇加高了声调，似乎被这个意外的巧合逗笑了，“我还以为老师又把我安排跟男生同桌了呢，没想到你跟我一样。”

　　“我也这样以为，刚才还在发愁该怎么办呢。”陆昊又搬出那个虚无的“烦恼”来，说完立刻就后悔了。

　　这次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尴尬。

　　先是为她那失灵的强烈预感尴尬。原来是她想太多了，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又不是小说。是她喜欢对现实进行戏剧化、浪漫化想象的毛病又犯了。

　　再是为她竟得意于这愚蠢的“特别”之处尴尬。陆昊料想周砚宇必定看出她的心思了，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

　　周砚宇耸耸肩，不置可否。两个人都沉默了，气氛真的如陆昊心中所想，凝滞了。

　　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都来齐了，教室很快就坐满了人。陆昊假装无意识地扫视一遍全班，没有发现之前问路男生的身影。

　　等待上课铃声响的间隙，其他人都在热火朝天地聊着天。只有陆昊和周砚宇这个小角落，安静得异常。

　　周砚宇首先打破沉默，问了陆昊很多问题。大抵是，初中的学校在哪里、中考成绩多少分、怎么来的学校、分到了哪个宿舍之类的话。

　　陆昊因为方才自以为的尴尬，很谨慎地回答着。周砚宇慢慢也自觉没趣，很快，两个人的话就聊完了。

　　周砚宇转而找前面的男生聊了起来。陆昊插不上话了，也实在难以自在地加入，便发起呆来。

　　窗外的落日快要坠下地平线了，当教室挂钟的分针落到数字6上，那个问路的男生才踏着上课铃声走了进来。

　　这出场实在是“轰动”了些，倒不是因为他本人的缘故，而是他手里抱着的大捆扎的绿色军训服。

　　他的身后还有几个男生，跟他一样忙前忙后，但陆昊的视线几乎只是停留在他身上。

　　若要深究为什么，陆昊也不晓得。

　　陆昊很容易因为非常小的契机，就开始观察某个人。留意的时间长了，便会生出几分莫名其妙的情感来。

　　大多数人会把这种情感称为暗恋。陆昊曾经也这样以为，但一直未曾深究。

　　因为若是这样定义，细数下来，陆昊暗恋的人实在不少。

　　她很喜欢观察别人，并擅长发现他们的闪光之处。

　　譬如，陆昊立刻就发现了，他笑起来很明朗，像树叶缝隙里的碎光那样，让她凝望许久，移不开眼。

　　云川的九月，天气很热。整个教室只有两个五翼的绿色大吊扇，在头顶呼呼旋转着，讲台的区域没有什么风。

　　他身上出了薄汗，额前几绺头发被打湿了，显得发色更加乌黑。他做了个投篮的姿势，笑着将军训服抛给相熟的几个同学。

　　“李然！有没有180，XXL的，这套太小了。”

　　原来他叫李然。陆昊不自觉来回摁着弹簧笔的笔帽。

　　李然：“你小子有165吗？就舔着脸要180的，衣服尺码都定好的，瞎拿就乱套了，滚一边去。”

　　“李大班长，今晚能发书吗？”

　　李然：“已经有人去领了，办公室领书的人多，等会儿。”

　　说着，李然又抓着那透明塑料包装，来回倒腾，对着座位表上写好的尺寸，依次往下发衣服。

　　陆昊不自觉将笔杆绕在手指上转了几圈。李然发到陆昊这组，他瞅了座位表几眼，忽地抬起头来，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啪嗒一声，陆昊的笔掉了，落到前桌底下。她连忙低头去捡。

　　前桌男生已俯身替她捡起来，回身递给她。
　　“谢谢。”陆昊礼貌地笑了笑，眼睫抬起，往李然方向瞥了一眼。

　　李然边低头确认着衣服尺寸，边往下走过来。

　　前桌男生顺势搭了话：“你们两个女生，小小矮矮的，都被名字连累了，竟然被安排到最后一排了。”

　　陆昊还未回话，周砚宇问道：“你们说军训后还会换位置吗？坐这里黑板我是真的一点看不到。”

　　“不好说，得看班主任。不过你们情况特殊，跟他说一声，应该没问题。”

　　陆昊笑了笑，只心不在焉地说了几声“是啊”，时不时留心李然的动向。

　　“你是哪个初中的？以前好像没见过你。”前桌男生又问她。
　　陆昊：“五中的。”
　　“云川还有五中呢？在哪儿的。”
　　陆昊：“四里桥下去大约八百米。”
　　“那还挺远的，你住校吗？”

　　陆昊嗯了一声，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那男生沉默了，于是她也沉默了，只是神思飞散地转笔。

　　周砚宇在旁听了，突然噗嗤笑了一声。那男生问她笑什么，周砚宇却只抿着嘴笑，须臾乐道：“你查户口呢。”
　　那男生就不问了。

　　很快，李然发完所有的军训服，最后一件往陆昊桌上一扔，便转身走了。

　　整个教室，响起类似糖果包装纸的窸窣声响，间杂着此起彼伏的说话声。

　　陆昊随便瞟了一眼衣服的尺寸，没像其他人那样拿出来试试尺寸，只是转身看向窗外。

　　天色已经变成灰蓝色，楼下稀疏的路灯和廊灯，掩映在树影中。

　　今天是农历七月十六，天上一轮明月爬了上来。碎积云渐渐散去，云层薄而透光。

　　陆昊望着越发清亮的满月，不禁思考，多年以后，她是否会在同样的月夜，想起今时今日。

　　未来某日，她在深夜写作时，是否能将今晚的明月作为锚点，使她像拥有穿越的力量般，瞬间回到年轻的岁月去。

　　陆昊带着这样的期待，默默将那轮圆润发亮的月亮，窗外丝丝缕缕的风，以及它们带给她的感受，刻意记忆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