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泛之交[校园]》淮木之

3、第 3 章

　　第二天，陆昊才发现自己拿错了军训服尺寸。

　　迷彩服短袖倒还好，虽尺码大了些，但罩在身上只是宽松。裤子却太长，裤头很宽松，穿上后便直往下掉。

　　宿舍里人很多，但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人注意到陆昊的窘迫。只有陆昊的上铺方雪，在她反复提起裤腰、卷起裤腿的动作中，发现了异常。

　　“你衣服怎么大这么多？”方雪此时已经换好了衣服，咬着发圈，正将红色塑料挂镜挂在床沿上，抬臂拢头发绑马尾。

　　“可能是昨天拿错了。”陆昊没有心思回她的话，只是低头卷裤腿，对折卷了几圈，便直起身试长短，裤头很快又松松垮垮地往下掉。

　　“你得系个皮带。”方雪道。

　　陆昊提着裤子，看了眼旁边水泥垒成的横空架子上的老式行李袋，有些为难，她很清楚里面没有皮带。

　　方雪见她愣在那里，茫然的样子，突然踩着梯凳上床，探进半个身子，摸索片刻，拖下一条粉紫色的麻花编织皮带来。

　　“用我的。”方雪的脸抬了起来。

　　她绑着马尾，没有刘海，额头很是干净光洁。标准的瓜子脸，双眼皮、杏仁眼，鼻子有点塌，牙齿有点龅，但很轻微，不张嘴笑的话几乎看不出来。

　　可能正因为有几分龅牙，方雪不喜欢笑，此时同她说话，也是冷沉着脸，简短的话语竟显出几分霸气来。

　　陆昊怔了一下，连忙谢过她，串着裤腰缠了一圈，几乎将裤子提到肋上，才算穿妥帖。

　　高中生的行动效率，实在是惊人，宿舍很快便空了，方雪也拿着饭盒到食堂吃早餐去了。

　　陆昊见此情形，顿时也慌得厉害，拿起皮筋匆匆绑了个低马尾，便飞也似的汇入赶往食堂的“大军”里。

　　自陆昊来到云川中学那天起，就像那种身后上了发条的小玩具，只要用力扭几圈发条，放在地上，立即就会忙慌慌地转来转去。

　　也不知道是谁在陆昊背后扭她的发条，也许是张女士，也许不是。

　　九月的云川县城，热得厉害。陆昊咬着食堂被挑剩下的水晶包子，又跟着人流群，匆匆忙忙赶到操场。

　　开学升旗仪式是必不可少的，而后是校长讲话，再是军训动员讲话。

　　陆昊站在人群里，百无聊赖。前后站着的，都是不认识的同学。她们各自有了伴，在窸窸窣窣地聊着天。

　　陆昊沉默听着，并没有加入的兴致。陆昊的兴致在天上。

　　今天的天很蓝，万里无云。操场四周的小叶榕、香樟树、芒果树、扁桃树郁郁葱葱，球场末端还有一棵因为古老巨大，而没被推掉的老榕树。

　　陆昊站在被绿意包围的世界里，一身绿色的衣裳，也像棵小树般，被烈日炙烤着。

　　此后几天，陆昊都是这样的状态。军训内容十分枯燥，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站军姿，像树一样笔挺地站着，忍受着烈日。

　　为数不多的乐趣，都在那些学不会忍耐的同学身上。例如吴应荣。

　　当陆昊看到军训队伍中，有个男生的军训服明显比别人窄小“紧致”时，顷刻间便明白过来，她跟他互相拿错了衣服。

　　然而，她没有去找吴应荣换回来。因为，在中途休息的时候，陆昊看到他不仅撩起上衣擦了脸上的汗，还擤了擤鼻子。

　　她突然觉得，衣服大点也没什么，皮带扎紧一点，多折几下裤腿就好了

　　……

　　不过，吴应荣倒是主动来找她了。

　　他是个自来熟，大喇喇的性格，上来就是嘹亮的一句：“哎呦我去，我寻思这衣服缩水了呢！我妈看了标签，才告诉我是拿错码数了。”

　　陆昊礼貌地笑了笑。

　　“要不我去厕所脱下来，咱两换回来？”

　　陆昊苦笑：“同学不好意思，我没拿错。我只是特意要大了一码。你问问别人吧。”旋即，逃命似的回到军训队伍里。

　　九月份的秋老虎格外厉害，阳光刺眼得很，陆昊抬手挡住一点日光，看到吴应荣怔在树荫底下。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突然扯起嗓门大喊道：“不是，你啥意思啊？嫌弃我啊？晚上给你洗洗不就完了吗？”

　　几乎所有人都往陆昊的方向看过去，陆昊连忙低头看草坪，只觉得尴尬非常、无地自容。

　　这老吴家的人嗓门就是大，还都是没皮没脸的自来熟。

　　陆昊没有理他，这样的情况维持了三天。

　　军训中途休息的时候，陆昊如往常那样坐在树荫底下喝水。

　　吴应荣似是终于不打算忍了，摇头摆尾地走过来，也不说话，只是走到她面前，掀了掀他身上那件一抬手便会露出肚皮的迷彩服，满脸幽怨地看着她。

　　陆昊刚开始还能忍住，待他慢悠悠地、展示似地蹲下来，裤管倏地一下收到了小腿肚，露出浓密的腿毛，陆昊再忍不住，喷出一口水来，笑出了声。

　　“好笑吗？知道这几天我是怎么过来的吗？这破裤子已经裂三回了，现在全班都知道我每天穿的裤衩是啥颜色！”

　　陆昊擦干净嘴角，想起他被教官罚做蛙跳动作时，蹦一下，裤子就裂开一点缝的画面，忍不住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姑奶奶，求你了，跟我换回来吧！”

　　陆昊笑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但是你得保证把裂开的地方缝好，必须洗干净了。”

　　吴应荣立即故作正经地敬了个礼：“Yes，Sir！”

　　陆昊没笑，倒是坐在她身边的女生们被逗笑了：“吴应荣你有病吧！”

　　“啥玩意儿啊，就说我有病？中国人不说外国话是吧？行。”

　　吴应荣立即改口，又学着教官的模样和口音，冲陆昊敬了个礼，“遵命，长官！”

　　教官听见了，拧着水杯从树荫里走出来：“吴应荣，你皮又痒了是吧。”

　　“他不仅皮痒了，全身都痒了，教官你快罚他跑圈！”

　　吴应荣立即飞也似的跑开了，树荫底下随之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

　　陆昊也笑了。周围熙攘吵闹着，渐渐听不清具体的语言，只能听见模糊的笑声。

　　远处忽然吹来一阵微风，不凉快，是温热的。陆昊拿着军训帽子，杯水车薪地扇着风。

　　操场上方的天空，跟刚来学校报道那天一样的蓝。白云堆在低矮的楼房上空，像棉花糖一样。

　　阳光太耀眼，陆昊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恍惚，隔着树荫和旗杆，她似乎看见操场边缘，有个笔挺的身影走了过来。

　　李然身上的迷彩服，格外合身，穿起来显得身形格外挺拔颀长。

　　他出了汗，又被近乎曝光似的烈日明晃晃晒着，显得肤色更白净。

　　他和另一个男生抬着矿泉水桶，不多时，便抬到了众人围坐的树荫底下。

　　大家纷纷跑去接水。陆昊的水杯也空了，便在边上排队等。

　　李然坐到了陆昊旁边的空地上，抬眸望了陆昊一眼。

　　她本以为他会开口寒暄几句，比如：我开学报道那天是不是见过你？
　　亦或者像对待其他新同学那样，客气地聊两句，互相认识一下。

　　但他没有，就只是看了陆昊一眼，便移眸望向那棉花糖似的大朵白云。

　　有人跟他初中便认识，关系很好的样子，都围过来跟他开玩笑。

　　“李大班长！辛苦咯！”
　　“为人民奉献，精神可嘉啊！”
　　与他同行的另一名男生不开心了：“怎么没人谢我啊，我不是人吗？”

　　“对啊，你不是人。哈哈哈哈。”
　　“张浩！你找抽呢！”

　　树荫底下几个男生打闹起来，李然露出了笑容。

　　是明朗的，也是内敛的。

　　他和她是类似的性子，陆昊分辨得出来。

　　很快，教官吹响集合的哨声，李然撑着地面起身离去。

　　陆昊口中那句酝酿许久，却始终无法宣之于口的“辛苦了”，只好生生咽回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