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里的海》笙敏

58、第五十八章

　　“不能再拖了，下午开记者发布会，当众道歉。”南忧说。
　　落地窗外，雨把黄浦江切成碎玻璃。客厅没开主灯，只剩立式阅读灯的一圈昏黄，灯光下浮着细小尘埃。

　　许黎蜷在地毯上，身上还是三天前彩排时的黑色卫衣，帽绳缠在指间，勒出一道道白印。
　　助理小K蹲在茶几另一侧，膝盖抵着一摞连夜整理出的资料：品牌合同、舆情报告、粉丝私信截图，最上面一张是A4纸，写着“发布会流程（暂定）”。她的手机屏幕停在备忘录，光标一闪一闪，像催命。

　　小K“阿黎，你再读一遍道歉稿。明早八点发布会，七点二十出发，六点化妆，五点——”许黎

　　“五点起来冰敷眼睛，我知道。”她嗓子像被砂纸磨过，尾音发干，“小K，你有没有带润喉糖？”小K从口袋里摸出铁皮盒，倒出最后两粒，一粒自己含了，一粒递过去。

　　糖片撞在齿间，发出轻微碎裂声。空气里都是桉叶味。“我刚才闭眼，看见微博私信一排小红点，像血。那年我刚签公司，南姐说‘你只要不作死，这些红点都能换成钱’。现在它们回来讨债了。”

　　小K说“别想这些。先把流程过一遍：进场、鞠躬、道歉、接受提问、再鞠躬、离场。全程不超过十五分钟。公关部已经跟媒体打好招呼，不会有人故意砸场。”

　　许黎问“如果有人问‘你是否在恋爱期间立单身人设骗粉丝’，我怎么答？”小姜把流程表翻到背面，铅笔写的 Q&A：
　　Q6：是否欺骗粉丝？
　　A：我在公开与私人边界上处理失当，愿意承担全部责任。未来会用作品回报大家。

　　“听起来像AI。”
　　她顿了顿，“小K，你跟了我几年，你信这套吗？”

　　“我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品牌方、片方、广告商信。刚才HR给我发消息，说如果明早发布会你情绪失控，他们就要启动‘形象风险终止条款’，已经到期的代言全部不续，未官宣的S+古偶也会换人。”

　　许黎把糖片咬碎，苦味漫到舌根。“知道了。再给我十分钟，我想给谭雨泽打电话。”

　　“他那边也在开紧急会。经纪人让他写‘单身声明’，说一切只是朋友聚会，被错位拍摄。”她停住，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低头收拾资料，“我在门外，有事喊我。”

　　门咔哒一声合上。许黎把手机贴在耳边，漫长的等待音里，她听见自己心跳。第三十七秒，谭雨泽接了，他背景嘈杂，像在车里。
　　“小黎子”
　　“明早我要开发布会，说所有错都在我。你……会被拍到吗？”

　　“不会。经纪人让我今晚飞去横店，明天一早进组。剧组封闭，狗仔拍不到。”他声音低下去，“对不起，把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三年前我接第一部女主戏，杀青宴上你偷偷给我塞了一张纸条，写‘顶峰相见’。现在顶峰到了，下面全是悬崖。”
　　“我本来想等《无昼》上映就公开……没想到提前翻车。”他那边有人催，“导演喊我走位，先挂。你记住，无论明早你说什么，我都认。”电话断了。

　　许黎望着黑掉的屏幕，突然笑了一下，笑得像哭。她把手机扔回地毯，整个人滑进阴影里。
　　化妆师阿Blake把遮瑕刷点在许黎泪沟，轻轻叹气。“阿黎，你这黑眼圈都快到锁骨了。”许黎闭眼，感觉刷毛像羽毛掠过。

　　“Blake哥，今天别用亮片，我不想在闪光灯下看起来像哭过。”

　　阿Blake拍拍胸脯“放心，哑光压到底。但你得先把这个喝了。”他递来一小瓶透明液体，“胶原蛋白+维生素B群，李姐特调，防手抖。”小K举着手机冲进来，“快看，品牌方提前动手了。”
　　屏幕上，某国际护肤官博刚发声明：即日起暂停与许黎女士一切宣传合作，感谢理解。配图是去年双十一她拍的鎏金大片，此刻被灰滤镜盖住，像遗照。

　　化妆间瞬间安静。阿Blake手一抖，遮瑕刷掉在地上，滚出两道黑痕。许黎弯腰捡起刷子，用湿巾擦净，递回去。

　　“继续吧，时间不够了。”商务车里，李姐坐在副驾，声音嘶哑。“稿子最后一句我改了，从‘我会努力成为更好的自己’改成‘我将用作品重新赢得信任’。更硬，显得有底气。”

　　许黎说“有区别吗？”李姐回头，眼睛里全是血丝。“区别是：前者是求原谅，后者是告诉资本‘我还能打’。你不想让这部戏黄了吧？《无昼》拍了七个月，雪山实景，你腰椎错位三次。”
　　许黎望向窗外，高架桥护栏连成灰色河流。

　　“南姐，如果我说我不想演了，想退圈，你会怎样？”
　　“我会先把你打晕，再让法务起诉你违约金。3700万，你赔不起。”

　　她软下声，“熬过今天，一切都能谈。”地点是公司租的剧院小厅，平时用来办粉丝见面会，今天撤掉所有灯牌，背景板纯黑，中间一行白字：媒体见面会。

　　台下坐了四十家媒体，长枪短炮。第一排是新浪、搜狐、腾讯，第二排是营销号，镜头后面无数张兴奋的脸。许黎穿白色衬衫、黑色西装裤，头发低马尾，没戴任何首饰。她走到立麦前，鞠躬，九十度，停三秒。
　　“各位媒体朋友，大家好。我是许黎。今天占用公共资源，就近期关于我个人生活的争议，向公众、粉丝、合作方郑重道歉。”

　　她声音不大，但麦克风把每个字都放大，像冰锥落进瓷盘。“在过去两年里，我没有处理好私人感情与公众身份之间的边界，让支持我的人产生了被欺骗的感觉。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错误已经造成。在此，我向所有受到伤害的人道歉，对不起。”

　　她又鞠一躬。记者A（举手）“请问恋情开始时间是否早于你在《星光夜话》里说的‘单身且专注事业’？”许黎
　　“是。我在那个时间点已经处于恋爱关系中，却给出了相反信息。这是我个人诚信的重大缺失。”

　　记者B“有粉丝统计，恋情曝光后你掉了82万活粉，微博转赞评下降63%，品牌解约金预估超1.2亿，这些数据你怎么看？”

　　“数字比我以为的更冰冷，也更真实。我接受所有批评，也接受商业上的后果。”
　　记者C“谭雨泽方面至今没有同框回应，是否意味着你将独自承担全部舆论？”许黎顿了一秒，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

　　“感情是两个人的事，但错误出现在我的公众表达上。因此，责任由我来负。”
　　记者D“未来是否会分手以平息事态？”台下出现轻微骚动。李姐在侧幕攥紧拳头。许黎

　　“私人选择不应被交易。我今天道歉，是因为撒谎，而不是因为恋爱本身。”

　　她抬眼，直视镜头，“我不会用结束一段关系来证明清白，那是对感情和公众的二次消费。”闪光灯暴风雪般亮起。许黎再次鞠躬，“谢谢各位，我会用行动修复裂痕。”

　　她转身离场，背脊笔直，脚步没有踉跄。小K冲过来，用羽绒服裹住她，“体温36.1，还行。车在地下，走员工通道。”

　　许黎问“有烟吗？”小K翻白眼。
　　“你戒了半年——”许黎
　　“就一根。”小K叹气，从口袋里摸出细支爆珠，点燃，递给她。

　　尼古丁冲进喉咙，呛得她弯腰咳嗽，咳出眼泪。小k拍她背，一下一下，像安抚受惊的猫。李姐拿着手机奔来，“看！舆情反转了！”

　　微博热搜第一变成#许黎有担当#，实时广场里有人刷：“至少没甩锅，比某男星强。”
　　但第二条是#许黎发布会未提分手#，话题里骂声依旧。

　　南忧说“别高兴太早，品牌方只认数据。刚收到消息，A家护肤坚持解约，B家珠宝还在观望，说要看72小时网络风评。”许黎把烟按灭在矿泉水瓶盖，声音疲惫却平静。

　　“南姐，放我三天假吧，我想睡觉。”
　　南忧说“可以，但睡完得去横店补拍《无昼》雪山杀青镜头。剧组已经因为你延后三天，再拖就超预算。”

　　车窗雨刷来回摆动，像节拍器，小K刷着手机，突然“咦”了一声，小K“谭雨泽发微博了。”

　　配图是两张机票：北京—横店，起飞时间 6:30。文案只有一个字：等。许黎盯着那张图片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掉。

　　“小K，把我手机给我。”她打开备忘录，敲下一行字：“等风头过去，我们去南半球看雪吧，不带助理，不带经纪人，不带摄像头。”发送后，她长按关机键，屏幕彻底黑了。

　　雨水在窗上蜿蜒成细小的河。许黎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轻声说：“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