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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潮下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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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雨是细密的针,插在空气里,把整个校园织成一张灰色的网。
美术课被改到自习教室进行,原因是美术室屋顶漏水。天花板吊着的石膏像被套上塑料布,积了一层水,鼓成半透明的袋。看着随时会破,水从袋口的小缝里滴下来,敲在水泥地上——滴,滴,慢到让人发毛。
姜圻坐在最后一排,笔尖在作业本上停了很久。她没在写题,只是在纸的边角画着同一个轮廓:单侧肩线微弓,头发在耳边贴着,眼睛微微低下。画到第三遍时,铅笔芯断了。
她抬头,看见窗外操场上有一个人撑着伞走过,伞是墨绿色的布面,边角绣着一圈细细的白线。那人走得很慢,脚尖几乎要踢到地上的水洼。雨线在伞檐下被切成细碎的雾。
陶雨的声音忽然从旁边冒出来:“看什么呢?”
姜圻收回目光,把断掉的铅芯推到桌角:“没什么。”
“是沈忘吧?”陶雨咧嘴笑,像说中了什么小秘密。她的运动服外套没拉好,领口露出一截微红的锁骨,“我认得那把伞,她天天带。”
姜圻没接话,继续削铅笔。
“你对她有兴趣?”陶雨低声问,像是在分享一条只有自己知道的传闻。
姜圻抬眼看了她一瞬:“你也是吧。”
陶雨没否认,反而笑得更开,“她脾气不好,我还挺喜欢的。”
下课铃响。陶雨一溜烟跑去楼下的食堂抢队,姜圻收拾东西走得很慢。楼梯间的墙壁潮得发冷,海风从楼梯口钻进来,带着一股生铁味。
转到拐角时,她看见闻今正和沈忘并肩走着。闻今撑着一把透明伞,雨点敲在伞面上,像是有意放轻了节奏。她侧头说着什么,沈忘只是“嗯”了一声,眼神没有太多情绪。
三人正好在走廊中段相遇。闻今先开口:“姜圻,下周文学社去老码头拍照片,你要一起吗?”
“我不拍照。”姜圻说。
“你可以看看。”闻今笑了一下,眼尾微微弯起,“我们去的地方风大,适合带画板。”
“她不会画海。”沈忘忽然说。
闻今偏头看她:“那就画人。姜圻,你觉得呢?”
姜圻没回答,眼神落在沈忘袖口的水珠上,顺着布料慢慢渗进她掌心的方向。
那一瞬,走廊外风大了些,海潮声透过雨幕传进来,像从很深的地方翻涌而至。
周末的码头是寂静的。旧吊机像废弃的铁兽,脖颈弯向海面。船只停在岸边,甲板积了一层潮水,反着灰白的天光。
文学社的人三三两两分散着拍照。闻今拿着笔记本,站在码头尽头写着什么。她背影瘦直,风吹得她的发丝在肩上贴成一片。姜圻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着她写字的手——指尖握笔很稳,像是握着一根随时可能断掉的细枝。
“你真的不拍吗?”沈忘走到她身边,眼睛半眯着看向海面,“这地方很少有人带相机来。”
“你不是带了吗。”姜圻说。
沈忘把相机举到眼前,按下快门,镜头里收下的是姜圻侧脸被风吹乱的发。她放下相机,看了她一眼:“风把你吹得不像话。”
姜圻没动,只是低声问:“你拍了多少人?”
“几个。”沈忘顿了顿,“不包括她们。”
“她们?”姜圻问。
沈忘没答,转身走向码头另一侧。
海风带着盐和潮湿的铁锈味钻进鼻腔,姜圻站在原地,手指在口袋里攥紧了一枚小小的硬物——是闻今之前递给她的社刊书签,边角有一点湿,像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吸水。
回去的路上,车窗外的雨又下大了。车厢里混着衣服被打湿的味道和纸张的墨香。闻今坐在前排,隔着后视镜看了姜圻一眼,语气温柔:“今天的风是不是太大了?”
“还好。”姜圻说。
“我有时候觉得,海风会让人想说实话。”闻今转过头,微微笑着,“你觉得呢,沈忘?”
沈忘靠在车窗,看着雨水沿玻璃成线滑下,声音低低的:“风能吹走的东西,不值得留下。”
姜圻听见这句话,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她忽然觉得,空气里的潮气更重了,压得她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