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见南山》点柔

2、风起.2

　　“叮铃咚咙——”
　　那串手工烧制的玻璃风铃仍在剧烈晃动着，发出清脆而凌乱的余音，像是在诉说着推门而入者内心的惊惶。陈悠扶着冰凉的金属门把，站在咖啡厅入口处，胸口剧烈起伏，急促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色的雾气。她感觉自己像一条被迫搁浅的鱼，正贪婪地汲取着这片温暖空间里的氧气。
　　这是一家装修风格颇为用心的咖啡厅。暖黄色的灯光从造型别致的吊灯上洒落，在深褐色的实木地板上投下柔和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现磨咖啡豆的醇厚香气，与甜点柜里散发出的奶油甜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舒缓的爵士乐仍在背景中流淌，但此刻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突然闯入的、狼狈不堪的女子身上。

　　陈悠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左手边的靠窗位置坐着一对年轻情侣，正低声交谈着什么，此刻都暂停了对话，好奇地望向她。右手边的角落里，一个穿着灰色针织衫的男人正对着笔记本电脑专注地工作，似乎也被风铃的声响惊扰，微微蹙眉抬起了头。最让她安心的是吧台后方那个穿着深蓝色围裙的年轻店员——他正用一双温和的眼睛望着她，手上擦拭咖啡杯的动作停了下来。

　　“欢迎光临。”店员的声音清澈而平稳，像是冬日里的一杯温水，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尴尬的寂静。

　　陈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松开紧握着门把的手，努力平复呼吸，整理了一下因为奔跑而凌乱的头发和衣领。她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尽管这个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勉强。

　　“抱歉，”她的声音还带着喘息，“我......我需要一杯热美式。”

　　她故意选择了一个靠窗但又不显眼的位置坐下，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街道上的情况，又不会太过暴露自己。坐下时，她特意将椅子往里挪了挪，让自己完全隐藏在墙角的阴影里。

　　就在她惊魂未定地坐下时，那个原本在角落里工作的男人合上了笔记本电脑，起身走向吧台。他身材修长，穿着简单的灰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裤，步伐从容不迫。当他经过陈悠的座位时，她注意到他有一双格外沉静的眼睛，像是秋日里波澜不惊的湖水。
　　“许先生，今天这么早就走吗？”店员熟稔地打着招呼。

　　被称作“许先生”的男人微微颔首：“嗯，还有些合作方案要处理。老规矩，麻烦再做一杯拿铁打包。”

　　“好的，马上就好。”

　　陈悠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许？这个姓氏在她心中激起了一圈微妙的涟漪。她不由得想起那句萦绕在心头的诗——“悠然见南山”。这个巧合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又被现实拉回了注意力。她紧张地望向窗外，街道上空无一人，那个跟踪者似乎并没有跟过来。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仍未放松。

　　热美式很快被送了上来。店员是个细心的年轻人，在放下咖啡时轻声问道：“需要帮忙吗？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陈悠感激地摇摇头：“没事，只是......刚才可能被吓到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请问，刚才有没有人跟着我进来？”
　　店员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没有注意到。这个时间点客人很少。”他体贴地补充道，“如果您需要，可以在这里多坐一会儿。我们这里是24小时营业的。”“谢谢。”陈悠真诚地道谢，捧着温热的咖啡杯，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暖意。咖啡的香气让她渐渐平静下来，但手指仍有些微微发抖。

　　就在这时，打包好的拿铁被送到了那位许先生手中。他接过纸袋，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朝着陈悠的方向看了一眼。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然后他路过陈悠的身侧二人擦肩而过。陈悠注意到他的眼神很特别——不是好奇，也不是同情，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平静。

　　他朝她微微点头示意，然后推门离去。风铃再次响起，这次的声音却轻柔了许多。

　　陈悠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陌生男人的出现和离开都太过平常，却又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言说的印象。也许是因为那个巧合的姓氏，也许是因为他眼中那种超乎常人的平静，目光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她小口啜饮着咖啡，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她的思绪渐渐清晰。窗外的街道依然安静，偶尔有车辆驶过，车灯在夜色中划出流动的光带。她开始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试图从记忆中找出那个跟踪者的更多细节。但除了那个模糊的身影和稳定的脚步声，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咖啡厅里的客人来了又走，只有陈悠始终坐在那个角落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店员很体贴地没有打扰她，只是偶尔会过来为她续杯热水。

　　直到墙上的时钟指向十一点半，陈悠才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她走到吧台结账，再次向店员道谢。

　　“需要帮您叫车吗？”店员关切地问。

　　陈悠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如果有什么异常情况，我会立刻返回这里。”

　　走出咖啡厅，夜风比之前更冷了。陈悠裹紧风衣，快步朝着公寓的方向走去。这一次，她特别注意着身后的动静，所幸再没有听到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

　　回到公寓，反锁上门，她终于彻底放松下来。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缓缓滑坐在地上。安全了。这个认知让她突然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

　　然而，就在她准备起身时，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犹豫着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

　　“您好，是陈悠小姐吗？我是许南山。我们刚才在咖啡厅见过。很抱歉打扰您，我捡到了您的演员证，上面有您的联系方式。如果您方便的话，我可以现在给您送过去。”

　　陈悠愣住了。她下意识地翻找自己的包，果然，一直放在夹层里的演员证不见了。更让她惊讶的是对方的名字——许南山。那个在诗句中与她名字相映成趣的名字，那个刚刚在咖啡厅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

　　这一刻，她仿佛听见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那个夜晚的惊慌与巧合，那个充满诗意的名字，都在这一刻交织成了一张奇妙的网。

　　“是的，我是陈悠。”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公寓里回响，“麻烦您了。”

　　挂断电话，她走到窗边，望向楼下。夜色深沉，路灯在街道上投下温暖的光晕。不久后，她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路灯下，手中拿着一个熟悉的证件。

　　陈悠的心突然平静下来。这个充满惊吓的夜晚，似乎正在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转向一个温柔的方向。而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第一次在她心中有了具体的形象。

　　她快步走向门口，准备迎接这个命中注定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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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那串风铃如同受惊的鸟群般凌乱响起时，许南山正沉浸在文档的海洋里，指尖敲击键盘的节奏被打断。他有些不悦地蹙眉抬头，视线便在那个瞬间，被门口那个惊慌失措的身影牢牢捕获。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暖黄色的灯光流淌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微微起伏的肩线和她脸上尚未褪尽的惊惶。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眼神像骤然闯入灯光下的小鹿，湿润、明亮，带着一丝脆弱的警惕。她站在那儿，扶着门框急促喘息，仿佛身后追逐着无形的猛兽，那种狼狈与脆弱奇异地交织成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像一柄无声的利刃，精准地刺入许南山毫无防备的心扉。

　　他的第一反应并非好奇，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保护的冲动。她身上那件米色风衣沾染了夜色的寒凉，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像是……暗红色的痕迹？（他后来才知道是戏妆）这让他心头无端一紧。

　　他看着她强自镇定，对店员挤出一个勉强而脆弱的微笑，看着她选择角落的位置，像受惊的蝶栖息在自以为安全的阴影里。她捧着咖啡杯时，纤细的手指仍在微不可察地颤抖，那细微的颤动，仿佛直接传递到了他的心底，激起一圈圈陌生的涟漪。

　　许南山向来理性，笃信逻辑远胜于虚无缥缈的一眼万年。但此刻，那些固有的认知正在悄然崩塌。他发现自己竟在贪婪地捕捉关于她的每一个细节：她低垂眼眸时长而密的睫毛投下的阴影，她偶尔望向窗外时脖颈拉出的优美而紧张的弧线，甚至她指尖无意识划过杯沿的那一点点小心翼翼。

　　他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与合作方的截止日期迫在眉睫。但当他起身走向吧台，经过她的座位时，一股极淡的、混合着汗水、尘土与某种清冷花香的气息钻入他的鼻腔，那是一种充满故事感的味道，让他脚步微顿。

　　他与她对视了。仅仅一秒。却足以让他看清她眼底深处那抹未散的余悸，如同湖面被石子打破平静后漾开的、最细微的波纹。就是这抹波纹，让他沉寂多年的心湖，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谓一见钟情，或许并非仅仅源于视觉的惊艳，而是在某个不可复制的瞬间，你清晰地感知到了另一个灵魂的战栗，并且，无法自控地想要靠近，想要抚平那份不安。当他推门走入夜色，手中提着那杯原本准备带回家继续工作的拿铁时，心里却已清楚地知道——今夜，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而发现地上那张属于“陈悠”的演员证，对他而言，已不再是巧合，而是命运在他犹豫不决时，递来的一张最直白的请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