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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chapter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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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桐城的天空似乎总是蒙着一层灰蒙蒙的阴翳。
重案六组的办公室,气氛比岑远钦落网前更加凝重。
表面上,大家仍在处理“艺术家”案的后续文书工作,但核心成员都清楚,一股更隐蔽、更危险的暗流正在涌动。
陆致尧将主要精力投入到“夜枭”专项小组。
他几乎住在了技侦中心,与技术人员一起熬通宵,分析海量数据,追踪那些跳转于全球各地的幽灵服务器IP。
进展缓慢得令人焦灼。
“夜枭”极其狡猾,每次登录时间极短,语言加密方式不断变换,且从不留下任何可能暴露物理位置的数字指纹。
他/她像一条深海的毒鱼,只在黑暗的洋流中偶尔闪现一下冰冷的鳞光,便消失无踪。
唯一能确定的,是“夜枭”对警方的动态异常关注。
在岑远钦落网后的几天里,暗网日志空间出现了数次短暂登录,对方浏览了大量关于桐城警方新闻发布会、以及网络上关于“燕颂洄顾问传奇归来”的讨论帖,但并未发表任何评论,沉默得令人不安。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挑衅更让人心悸。
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处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陆致尧的焦虑与日俱增。
烟抽得越来越凶,眼底的红血丝几乎没褪过。
他强迫自己按时吃饭,但味同嚼蜡。
更多的时候,他靠浓咖啡和意志力硬撑。
每当疲惫到极点,他眼前总会闪过燕颂洄在仓库里推开他时那双冷静决绝的眼睛,以及那句“我没事”。
这成了支撑他继续下去的最大动力。
他必须抢在“夜枭”行动之前,把这条毒蛇从洞里挖出来。
他开始“尽量”接送燕颂洄上下班。
起初,燕颂洄是拒绝的,认为太过兴师动众,且容易暴露目标。
但陆致尧在这件事上异常固执,理由冠冕堂皇,“这是保护关键顾问的必要措施,也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你独自行动,风险更高。”
几次僵持后,燕颂洄默认了这种安排。
于是,每天清晨,陆致尧的车会准时停在老周家楼下,傍晚,无论手头工作多忙,他也会尽量准点出现。
车厢成了他们之间一个奇特的交流空间。
大部分时间,两人都很沉默。
陆致尧专注开车,燕颂洄则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或者闭目养神。
但他们之间那种紧绷的、小心翼翼的隔阂感,正在这日复一日的、无声的同行中悄然消融。
有时,陆致尧会主动提起一些案件无关的琐事,比如哪条路又堵车了,单位食堂的菜咸了,或者抱怨一下上面又下来什么形式主义的检查。
他的话不多,甚至有些笨拙,但燕颂洄会听着,偶尔极简地回应一句“嗯”或“是么”。
这已足以让陆致尧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有时,遇到红灯长时间等待,陆致尧会忍不住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身旁的人。
燕颂洄总是坐得笔直,侧脸线条清瘦而安静,阳光透过车窗洒在他脸上,能看清他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和纤长的睫毛。
他看起来依然脆弱,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冷静和坚韧,却让陆致尧感到一种奇异的心安。
这个人还活着,还好端端地坐在自己身边——这个认知,抵消了他连日来的大部分疲惫。
他们也会讨论案情,但都默契地避开了“夜枭”这个核心敏感词,更多是围绕岑远钦案的收尾和犯罪心理学的宏观探讨。
燕颂洄的见解总是犀利而独到,往往能启发陆致尧从新的角度思考问题。
陆致尧发现,卸下了“燕止淮”的温和伪装,真实的燕颂洄思维更加敏捷,语言更加直接,那种专业上的锋芒甚至比三年前更盛。
这让陆致尧在欣赏之余,也隐隐感到一丝压力——他必须更快地成长,才能跟上甚至保护这样的一个人。
十一月二十日,案发后近两周。
技侦小组终于取得了一个微小但关键的突破。
他们成功锁定了一个“夜枭”近期频繁使用、进行数据中转的境外服务器节点,虽然无法精确定位“夜枭”本身,但通过对该节点流量模式的深度分析,发现了一个规律:“夜枭”的活跃时间,有超过百分之七十的概率,集中在桐城当地时间的凌晨两点至四点之间。
“这是个夜猫子,或者说,他/她的作息时间异于常人,或者需要刻意选择在夜深人静时活动。”技侦组长小刘汇报时,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和一丝兴奋,“这个时间段,或许是他/她防御最松懈,或者进行某些‘活动’的时候。”
陆致尧精神一振,这至少提供了一个方向。
他立刻调整了布控策略,要求技侦小组集中火力监控凌晨时段,同时加强了对市内所有可能与“夜枭”活动模式相符的场所(如24小时网吧、深夜营业的实验室、夜间物流枢纽等)的线下排查力度,虽然这如同大海捞针。
压力也传递到了燕颂洄这边。
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夜枭”的追踪,但凭借对岑远钦和潜在犯罪心理的深刻理解,他开始着手构建“夜枭”的心理画像。
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对着白板,写满了各种可能性:年龄范围、职业背景、成长经历、性格缺陷、行为动机……他试图从“夜枭”与岑远钦的交流模式、语言习惯、关注焦点中,剥离出那个隐藏在网络背后的真实灵魂。
这天晚上十点多,陆致尧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准备去技侦那边再看看。
经过燕颂洄办公室时,发现门缝下还透着微光。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门。
燕颂洄果然还在。
他背对着门,站在白板前,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推论和问号。
他穿着那件浅灰色毛衣,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握着记号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分明。
陆致尧没有打扰他,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这样的燕颂洄,让他想起三年前,无数个一起挑灯夜战的夜晚。
只是那时,他们之间没有这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与小心翼翼。
也许是目光太过专注,燕颂洄若有所觉,缓缓转过身。
看到是陆致尧,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随即恢复了平静。
“还没走?”陆致尧走进来,顺手带上门,隔绝了走廊的嘈杂。
“有点思路,想整理完。”燕颂洄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他指了指白板,“根据‘夜枭’与岑远钦交流时表现出的专业知识储备、逻辑严密性,以及对‘技术细节’和‘仪式感’的极致追求,他/她很可能受过高等教育,拥有化学、生物、医学或者精密仪器相关的专业背景。年龄可能在三十到四十岁之间,心智成熟,社会适应性可能不错,甚至拥有体面的职业作为伪装。”
陆致尧走近,看着白板上那些冷静的分析,点了点头,“和技侦那边对IP活动范围的分析有重合,他们发现‘夜枭’访问过几个需要特定权限才能进入的专业数据库,涉及有机合成和法医昆虫学。”
“更重要的是,”燕颂洄用笔尖点了点白板上的“动机”一栏,“他/她选择‘夜枭’这个代号,可能并非随意。猫头鹰是夜的王者,象征智慧、隐秘,在某些文化中也与死亡和预兆相关。这反映了他/她的自我认知——一个隐藏在黑暗中、拥有超凡洞察力的‘审判者’或‘净化者’。他对岑远钦的‘追随’,可能并非盲目的崇拜,而是一种……对‘同类’的识别和对其‘未竟事业’的继承与升华。他的目标,可能不仅仅是模仿,而是……‘超越’岑远钦,完成更‘完美’的犯罪艺术。”
燕颂洄的分析让陆致尧后背发凉。
一个冷静、理智、拥有专业知识和强烈使命感的疯子,远比一个情绪化的疯子更可怕。
“我们必须在他动手之前找到他。”陆致尧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很难。”燕颂洄放下笔,揉了揉眉心,脸上倦意更浓,“他极其谨慎,而且……他有足够的耐心。他在观察我们,学习我们,等待我们露出破绽。这是一场比拼耐心和意志力的静默狩猎。”
就在这时,陆致尧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小刘发来的加密信息:【陆队,有发现,‘夜枭’刚刚有极其短暂的登录,试图访问一个被标记的、与新型精神活性物质合成相关的境外数据库,查询记录非常专业,登录IP经过多次跳转,但最后一次中转节点疑似在……本省范围内,正在全力追查具体位置!】
本省范围内!
“夜枭”果然就在不远的地方窥视着他们。
陆致尧心脏猛地一缩,立刻回复:【全力追踪,有结果立刻汇报!】
他抬起头,看向燕颂洄,“有动静了。‘夜枭’刚刚尝试访问高度专业的违禁药物数据库,最后一次中转IP,可能在本省。”
燕颂洄瞳孔微缩,沉默了几秒,缓缓道:“他在准备‘材料’了。新的‘作品’,可能已经提上日程。”
空气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之前的猜测和分析,在这一刻变成了迫在眉睫的威胁。
“我送你回去。”陆致尧的声音不容拒绝,“从明天起,我会加派人手,在你住所附近布控。”
这一次,燕颂洄没有反对。
他清楚地意识到,“夜枭”的阴影,已经切实地笼罩了下来。
这场静默的狩猎,双方都已就位。
而下一轮交锋,或许就在不久的将来,伴随着更残酷的“艺术”呈现。
夜色深沉,陆致尧的车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
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一种无形的、并肩作战的默契,在沉默中悄然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