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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呼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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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老的目光从洛亚手臂上的羽毛印记移开,权杖在石台上轻轻一顿,发出沉闷的回响。“柯斯特之吻……”他低声重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鬓角的白发在白光中微微颤动,“史书只记其名,未载其义。”
“汝既携此印,便不再是流亡之地的无名之辈。”大长老终于看向洛亚,权杖顶端的晶石泛着与印记同源的暖光,“但印记的意义,需由汝自行寻得。在那之前。”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礼堂深处的侧门,“暂入希冀会。”
洛亚一怔。他听凯尔文提过,希冀会是庭院地下的管理部门,负责整理历代冠礼的记录、保管闲置的神谕物,以及对市集进行调和。向来只由长老院亲自挑选的人任职。这突如其来的安排,与其说是接纳,不如像一场带着审视的安置。
“大长老,”左首那位沾着泥土的长老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希冀会虽属内务,却掌着……”
“无妨。”大长老抬手打断他,指尖的银羽毛别针在光线下闪了闪,“让印记在秩序中生长。”
凯尔文在一旁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皱起眉。与其说是任职,不如更像一种体面的“看管”。大长老显然对这枚突然出现的古老印记存着疑虑,既不愿放任,又不敢轻易处置,才将洛亚安置在这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洛亚抚摸着手臂上的羽毛印记,那温暖的余韵还在缓缓流淌。他看着大长老转身走向石台深处的阴影,看着几位长老交换着隐晦的眼神,突然明白——这不是结束,而是另一种开始。柯斯特之吻的出现,像一块投入静水的石子,不仅打乱了冠礼的流程,更在这群执掌秩序的长老心中,激起了连他们自己都无法言说的涟漪。
穿银灰长袍的侍者走上前,躬身示意洛亚跟上。通往地下的石阶藏在礼堂侧门后,光线昏暗,只有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要一路拖进那片未知的、属于希冀会的寂静里。
石阶尽头的石门缓缓向内开启,迎面而来的不是地下空间常有的潮湿,而是干燥的书卷气息混着淡淡的檀香。穿银灰长袍的侍卫停在门侧,示意洛亚独自进入——眼前是座开阔的圆形大厅,穹顶嵌满拳头大的月光石,光线柔和得像被过滤过的晨曦,照亮了环形排列的三根雕花石柱,每根柱顶都悬着块青铜牌匾,分别刻着 “谕物门”“调和门”“宗卷门”。
“洛亚?”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大厅中央传来。
洛亚抬头,看见高背木椅上坐着位穿深褐长裙的女士,袍角绣着银色的交叉羽毛,与希冀庭院门楣上的纹饰如出一辙。她便是希冀会会长,伊索尔德?伊莲娜,据说曾是最年轻的神谕解读者,此刻正用那双看透了无数秘辛的眼睛打量着他手臂上的羽毛印记。
“跟我来。”伊莲娜起身时,木椅与石地面摩擦出轻微的声响。她走向左侧石柱,“谕物门是这里最冷清的,你之后就暂且待这。”
绕过石柱,眼前的长廊两侧立着无数嵌在石壁里的玻璃柜,每个柜子都贴着泛黄的标签:“破阵物,卡龙尼亚的头颅;守衡物,伊索的寓言……”穿白袍的神职者正用银镊子翻动一枚发光的鳞片,柜顶的琉璃灯折射出他们专注的侧脸。“这里掌管所有闲置神谕物,”伊莲娜的指尖划过玻璃柜,“小到一片占卜用的龟甲,大到能撼动城池的圣物,都要登记在册,定期检查能量波动。”每个城池都会有专门管理神职物的部门。长廊尽头传来金属碰撞声,几个神职者正合力将一柄缠满锁链的权杖搬进密室,锁链上的符文随着移动发出微弱的红光。
穿过拱形门,便到了调和门的地界。这里没有太多器物,取而代之的是数十张并列的长桌,伊莲娜说:“调和,是对秩序的偕同,唯有奏出同一种乐符,柯斯特王朝才会在秩序的目光下永恒。”
最后抵达的宗卷门最是安静。两排直达穹顶的书架占据了大半空间,书架间的通道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每排书架顶端都挂着青铜铃铛,稍有异动便会发出清脆的警示音。穿灰袍的神职者正踩着木梯,从高层取下一卷用红绳捆扎的卷宗,卷宗封面烫着金色的“秘”字。“这里藏着比神谕更重要的东西,”伊莲娜的声音放轻了些,“历代冠礼记录、神谕物的起源、甚至是被废除的教义……”他指向书架尽头的铁门,“最里层是‘禁卷区’,记载着神谕失误的案例,只有会长与三位门主能进入——毕竟,神明也有打盹的时候。”
回到圆形大厅时,洛亚注意到三根石柱的基座上都刻着同一句话:“让神谕落地,而非悬于云端。”伊莲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谕物门守其形,调和门解其意,宗卷门记其史。这便是希冀会——不是供奉神谕的神殿,是让神谕真正‘有用’的地方。”
月光石的光线落在洛亚手臂的印记上,羽毛边缘泛起细碎的金光。突然,那暗黑的走廊尽头闪过一粒灰尘,那粒灰尘本应在月光石的光晕里悄然飘落,却在掠过洛亚视线的刹那,突然成了被放大镜捕捉的焦点。
他瞳孔骤缩的瞬间,灰尘边缘竟折射出虹彩般的光带——不是寻常的七色,而是更深邃的、带着星轨纹路的幽蓝与暗紫。光带在视网膜上炸开,化作无数旋转的星云,每一粒尘埃的棱角都成了星系的支点,螺旋臂上的星子清晰得能数出数量,有超新星正在边缘爆发,橘红色的焰光里浮着细小的黑点,细看竟是无数正在坠落的星辰。
“什么鬼!”还来不及反应,他就感觉被重力反转,洛亚下意识屏住呼吸,手臂上的羽毛印记突然发烫。他看见那粒灰尘在光带中央凝住了,像被无形的力场捕获,表面的纹路开始扭曲、拉长,变成一道横贯宇宙的暗河。暗河尽头浮出两点金光,起初像两颗遥远的恒星,随即便在视野里疯狂放大——他的脸像是融化一般,他挣扎地向前看去——那是一双眼睛,虹膜是熔化的黄金,瞳孔里流动着液态的光,眼白处布满细密的星图,眨眼间便完成了一次星系的诞生与毁灭。
灰尘折射的宇宙还在膨胀,星云的雾气里浮出青铜色的齿轮,每转动一圈就有一颗行星湮灭;而那双黄金眼眸始终悬在宇宙边缘,既像在凝视,又像在俯瞰。洛亚感觉自己的意识正被吸入那片光怪陆离的折射中,手臂的灼痛与宇宙的浩瀚在脑海里冲撞,直到灰尘终于穿过光带,坠入走廊的阴影,那些星辰、暗河与黄金眼眸才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视网膜上残留的金红色光斑。
他扶着冰冷的石壁站稳,发现掌心已沁出冷汗。那粒灰尘早已无踪,可刚才在折射中窥见的景象却无比清晰——黄金眼眸眨眼时,瞳孔里闪过的纹路,竟与手臂上羽毛印记的边缘完全重合。
“你……你怎么了?”伊莲娜看见洛亚突然晕厥,他手臂上的羽毛正在闪烁着金光。
“没事。”
“柯斯特——”那声音毫无征兆地涌来,既不在左耳,也不在右耳,倒像是从颅骨中炸开。
三个字像是被无数根银丝缠绕着,轻得能随风散入尘埃,却又沉得像整块花岗岩压在喉头。洛亚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抵着石壁的力道让指骨泛白——他听不出那是男声还是女声,分不清是年轻还是苍老,只觉得每个音节都裹着星尘般的冷意,又带着熔岩流淌的灼热,两种极端的质感在耳膜上反复碾磨,却奇异地融合成不容置疑的威严。
这不是人间该有的声音。它没有声波的起伏,却能让空气跟着震颤,长廊里的月光石突然暗了暗,光线在地面拼出破碎的星图,又在下一秒归于混沌。洛亚感觉自己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灵魂,那声音穿透血肉,直抵意识最深处,仿佛从创世之初就等在这里,只待此刻将这三个字砸进他的骨血。
“柯斯特——”
第二声来得更沉,带着某种古老契约被唤醒的嗡鸣。他手臂上的羽毛印记突然暴起金光,与声音的频率共振,每一根羽枝的纹路都在发烫,像是要挣脱皮肤的束缚。周围的寂静被这声音撕开一道裂口,那些悬浮在空气中的微尘突然凝滞,在光线中拼出模糊的轮廓——像是无数双眼睛,从虚无中俯瞰着他。
洛亚想开口,喉咙却像被无形的锁链勒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那声音里的神性并非温和的垂怜,而是悬于九天之上的裁决,每个字母都带着“理所当然”的重压,仿佛在质问,又像在宣告,将“柯斯特”这三个字烙进他的听觉神经,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那藏在背后、连自己都未曾知晓的重量。
当余音终于沉入长廊的阴影,洛亚的耳膜还在嗡嗡作响。他扶着石壁滑坐在地,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手臂上的羽毛印记烫得惊人,而那声音留下的压迫感仍在血管里游走,像一条蛰伏的蛇,在提醒他——这声“柯斯特”,绝不是普通的呼唤。随后一阵黑暗袭来,洛亚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