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130、新程

　　任命文件下来的第二天，柳湾乡召开了全乡干部大会。县委组织部长亲自到场宣读任命，并做了简短有力的讲话，充分肯定了周砥过去四年的工作，对他担任党委书记提出了新的期望和要求。会场里掌声热烈，目光汇聚在主席台正中的那个年轻人身上。

　　周砥发表了就任后的第一次公开讲话。他没有慷慨激昂的誓言，也没有新官上任的烧火表态，语调平稳而恳切。他首先感谢组织的信任和培养，感谢老书记打下的坚实基础，感谢班子成员和全乡干部群众的共同努力。接着，他话锋一转，谈起了“责任”与“传承”。

　　“柳湾乡刚刚有了一点起色，就像一棵小树，扎下了根，抽出了新枝，但远未到枝繁叶茂、遮风挡雨的时候。”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组织让我来当这个‘护林人’，我深感责任重大。我们过去的成绩，靠的是实事求是、苦干实干，靠的是团结一心、为了群众。这条路，我们还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而且要走得更好、更稳。”

　　他简要阐述了下一步的工作思路：党建统领、巩固根基、拓展优势、补齐短板。重点强调了要持续深化基层治理，发挥好党组织战斗堡垒和党员先锋模范作用；要推动生态农业提质增效，向品牌化和精深加工要效益；要审慎稳妥地推进乡村旅游开局起步；要更加关注民生短板，尤其是在教育、医疗、养老等公共服务上争取更大改善。

　　“同志们，”他最后加重了语气，“职务变了，但初心不变。我还是那个从周家坳走出来的周砥，还是希望能和大家一起，踏踏实实为柳湾乡的老百姓做点实事。希望大家监督我，支持我，我们一起，把柳湾乡这面旗子举得更高，更稳。”

　　没有豪言壮语，却自有一股沉甸甸的力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台下再次响起持久而真诚的掌声。刘茂才用力地拍着手，眼眶有些发热，他知道，周砥还是那个周砥，但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思考的问题也更深远了。

　　会议结束后，周砥立刻召开了第一次党委会。会议议题简单明了：分工微调和工作衔接。周砥主导会议，效率很高。他尊重原有分工的大框架，只根据实际情况做了小幅优化，明确了自己作为党委书记主要抓党建、把方向、谋全局、带队伍，政府那边的具体事务仍由刘茂才牵头负责，重大事项上党委会研究决定。他特别强调要严格执行民主集中制，“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团结出战斗力”。

　　会议气氛融洽务实，班子成员很快统一了思想。大家都明白，周砥的升迁是众望所归，他熟悉情况，能力强，作风正，跟着他干，心里有底。

　　散会后，周砥把刘茂才单独留了下来。

　　“茂才，以后政府这边就多辛苦你了。”周砥递给他一支烟，“咱们搭班子，我的脾气你知道，有啥说啥，工作上要求可能会更严，你得多担待。”

　　刘茂才接过烟，诚恳地说：“书记，你放心吧。你指哪儿我打哪儿，绝无二话。你能把柳湾乡带到今天，我老刘佩服！有啥做得不对的，你该批就批，该骂就骂。”

　　周砥笑了笑：“批评是为了工作。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就是把柳湾乡发展好。以后遇到难事、棘手事，咱们多商量。”

　　送走刘茂才，周砥坐在崭新的办公室里，环顾四周。房间比原来乡长办公室稍大一些，陈设依旧简单，只是书柜里多了几本党建理论和基层治理的书籍。窗外，是柳湾乡熟悉的景象，但此刻看去，视角似乎又有不同。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执行者，更是一个领航者。每一个决策，都将更深地影响这片土地的命运。

　　他拿起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写下了接下来需要优先处理的几件要事：基层党组织现状摸排与优化、乡村旅游规划方案的最终审定与风险论证、与县里沟通争取卫生院扩建和中心小学师资补充、还有……和马副县长那边的关系。他知道，自己升任书记，某种程度上触动了县里某些人敏感的神经，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不会停止。如何与之周旋，既坚持原则又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皮，需要极高的政治智慧和分寸感。

　　忙碌的日子按下了快进键。周砥的时间被各种会议、调研、谈话、批示填满。他花了大量时间下沉到各村党支部，与村干部、普通党员谈心谈话，了解组织建设的真实情况和党员的思想动态。他发现，经济虽然发展了，但一些基层党组织的涣散、党员作用的弱化问题依然存在，甚至有些党员致富后脱离了群众。他将党建工作的重心放在了“强化政治功能、提升组织力”上，亲自抓了几个后进村的支部整顿，推广“党员责任区”、“党员示范项目”等做法，让党旗真正在乡村振兴一线高高飘扬。

　　乡村旅游的项目规划遇到了难题。最大的争议点在于开发模式和利益分配。有投资商提出想整体承包开发，乡里只需坐收租金和分红，省心省力。但周砥坚决反对。

　　“红旗水库和周边的山水田园，是柳湾乡全体百姓的集体资源，发展旅游的初衷是为了富民，不是为了富某个老板。”在项目评审会上，他态度鲜明，“我们必须坚持以我为主，集体主导，村民参与。可以引入专业的运营公司合作，但所有权、决策权必须牢牢抓在集体手里，收益的大头必须惠及村民。”

　　这套模式前期投入大、管理要求高、见效可能慢，遭到了部分希望尽快看到政绩的干部和渴望一次性拿到补偿的村民的质疑。周砥没有强行拍板，而是组织大家反复算账、对比案例、分析长远利弊，又让理事会广泛征求村民意见。最终，经过几上几下的讨论，大多数人认同了周砥提出的“稳健长效、利益共享”模式。虽然起步会更艰难，但却为未来的可持续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与县里各部门的沟通协调成了新常态。作为书记，他需要对接的部门和层级更多了。他延续了“借势”的策略，经常带着柳湾乡的规划去市里甚至省里相关部门汇报请教，争取政策和资金支持。柳湾乡作为“先进典型”的光环，成了他手中的一张牌，让县里某些部门在处理柳湾乡的事务时，不得不更加慎重和配合。

　　与马副县长的关系变得微妙而疏远。在一些县里的会议上相遇，马副县长脸上总是挂着程式化的笑容，言语客气却透着距离感，涉及到柳湾乡的资源分配时，常常以“全县一盘棋”、“要兼顾公平”等理由加以权衡和削减。周砥不卑不亢，据理力争，用扎实的数据和项目前景说话，争取县委书记和县长的支持。几次交锋，互有得失，但周砥基本守住了柳湾乡发展的核心利益，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脆弱的、心照不宣的平衡。

　　时间在忙碌中飞逝，转眼周砥在书记任上已近一年。柳湾乡在他的带领下，步伐稳健，势头不减。基层党组织焕发新活力，乡村旅游规划正式启动，首个精品民宿集群和生态垂钓基地开工建设，与省城一所高校签订了产学研合作协议，引进了一名博士乡长助理……一系列举措让人目不暇接。

　　一个周末，周砥难得回了一趟梨安县城里的家。晚饭后，儿子缠着他讲柳湾乡的故事，妻子李雯在一旁微笑着收拾碗筷。母亲看着儿孙满堂，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夜里，周砥和李雯躺在床上闲聊。李雯轻声说：“爸以前常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你现在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我看你，比以前更沉稳了。”

　　周砥握住妻子的手：“是啊，责任大了，想的就不能只是眼前一亩三分地。有时候也觉得累，但看到乡里一天一个样，老百姓日子有奔头，就觉得值。”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就是苦了你和妈，还有孩子。”

　　李雯往他身边靠了靠：“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好好做你的事，家里有我。”

　　窗外月色如水，宁静而安详。周砥知道，这份宁静的背后，是无数琐碎的努力和坚持。前方的路还很长，县里的格局、市里的动向、省里的政策，乃至更宏大时代的脉搏，都将不断给他出新的考题。

　　但他已然做好准备。从泥泞中走来，他早已习惯了跋涉。手中的蓝图正在一步步变为现实，而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更远的地方。柳湾乡，只是他政治生涯中的一个重要驿站，未来的征程，必将更加波澜壮阔，也必然充满更多的挑战与考验。

　　他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均匀。明天，太阳照常升起，柳湾乡还有无数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处理，去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