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131、谋化全盘

　　周砥在柳湾乡党委书记任上的第二个年头，是在一种外松内紧的氛围中展开的。表面的政通人和之下，是更为精细的布局和更为深远的考量。他像一位经验老到的棋手，不再满足于局部的得失，开始更多地谋划全盘的势。

　　经过近一年的梳理和强化，柳湾乡的基层党组织面貌焕然一新。周砥力推的“党员责任区”和“党员示范项目”成效显著。在生态养殖片区，党员养殖户挂牌亮身份，结对帮扶技术薄弱户；在即将开业的民宿集群，党员经营户承诺带头规范经营、维护品牌；甚至在环境卫生整治中，也划定了党员包干区。这种将党员先锋模范作用具体化、可视化的做法，极大地激发了党员的荣誉感和责任感，也让群众真切感受到“党组织就在身边”。

　　乡村旅游项目克服了初期的争议和困难，终于迎来了第一期工程——依托红旗水库景观和周边特色民居改造的“渔家慢村”和生态垂钓中心——的试运营。开业当天，吸引了大量周边城市游客，反响热烈。周砥坚持的“集体主导、村民参与”模式见到了初步成效，村民们不仅获得了房屋租金、入股分红，还在项目里找到了服务、管理等就业岗位，分享到了旅游发展的第一杯羹。看着村民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和对未来更殷切的期待，周砥感到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然而，树大招风。柳湾乡越是红火，暗处投来的目光就越是复杂。

　　马副县长近来的日子并不舒心。周砥的稳步上升和柳湾乡的持续走强，像一根刺，越来越深地扎在他的政治神经上。他发现自己惯用的掣肘手段效果越来越有限。周砥行事愈发老练周全，几乎不留破绽，而且总能将柳湾乡的工作巧妙嵌入上级政策的框架内，让人难以指摘。更让他不安的是，县委书记和县长对周砥的欣赏与倚重与日俱增，在一些场合多次公开表扬柳湾乡的探索精神和发展实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马副县长又一次在办公室里对心腹感慨，指尖的烟灰簌簌落下，“这小子羽翼渐丰，再让他这么摘桃子、攒资本，迟早要爬到我们头上来。”

　　府办主任压低声音：“县长，明的不行，咱们是不是可以……从侧面敲打一下？他现在风头正劲，难免有得意忘形的地方，或者他身边那些人，就都那么干净？”

　　马副县长眯起眼睛，沉吟片刻：“柳湾乡现在摊子铺得大，项目多，资金流量惊人。那个风险基金，还有旅游开发公司，虽说有理事会，但具体操作的人呢？周砥就真能盯住每一个环节？还有，引进的那个博士乡长助理，听说很有想法，年轻人，会不会急于求成？”

　　心领神会的笑容在府办主任脸上绽开：“明白。工作做得再细，也怕认真查。尤其是现在大力发展的时候，一些‘小问题’、‘程序瑕疵’总是在所难免嘛。就算动不了根本，也能给他制造点麻烦，泼盆冷水，让他没那么顺风顺水。”

　　“要注意方式方法。”马副县长叮嘱道，语气却透着默许，“现在是敏感时期，不要授人以柄。最好是……让业务主管部门依规履职，正常检查。”

　　很快，一股暗流开始涌动。

　　县审计局“例行”延长了对柳湾乡生态农业专项资金的审计时间，审计人员驻扎在乡里的时间明显变长，询问的细节也越发繁琐，甚至追溯到了两三年前的某些票据和审批流程。

　　县市场监管局加大了对柳湾乡电商平台销售农产品、特别是新开发的鱼制品、有机米制品的抽检频次，虽然每次抽检结果都符合标准，但这种高密度的“关注”本身，就带来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和干扰。

　　更微妙的是，关于柳湾乡旅游开发公司“可能存在内部利益输送”、“决策程序不透明”的匿名信，开始悄然出现在县纪委和一些领导的案头。信中所指模糊，缺乏实据，但其恶意的揣测和暗示，却足以污染空气。

　　这些动静，周砥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刘茂才气得脸色铁青，拍着桌子骂娘：“就知道他们没安好心！见不得我们好！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周砥的反应却异常平静。他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慌什么？”他喝了口茶，“审计延长，说明我们账目多，资金量大，上级重视，我们配合好就是。市场监管抽检，是对消费者负责，正好帮我们持续提升品质，打响品牌。至于匿名信……”他冷笑一声，“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理事会记录、决策流程、公示材料都在那儿摆着，怕什么？”

　　他立刻部署应对：要求财政所、项目办全力配合审计，提供一切所需材料，态度要诚恳，效率要高；要求电商平台和加工企业主动欢迎抽检，将每次的合格报告都作为宣传点；对于流言蜚语，不予理会，但通过正规渠道，将旅游开发公司的运营模式、监管机制、收益分配方案等，以工作简报的形式再次向县委县政府及相关部门进行了一次清晰的汇报。

　　同时，他加强了对内部的管理和教育。在一次党委扩大会上，他特别强调了纪律和规矩：“柳湾乡现在发展好了，盯着我们的人更多了。大家更要时刻绷紧廉洁自律这根弦，每一个项目、每一笔资金都要经得起检验、晒得了太阳。谁要是在这个时候给我掉链子，抹黑柳湾乡的形象，别怪我不讲情面！”话语掷地有声，敲打着每一位干部。

　　然而，对方似乎并不满足于这种隔靴搔痒。几天后，一个关于博士乡长助理张皓的传闻开始在县里小范围流传。传言称，这位年轻的博士在参与旅游规划时，好高骛远，提出的方案不切实际，浪费了大量设计经费，而且与某家规划设计院关系暧昧，疑似存在利益关联。

　　张皓是周砥力主引进的人才，年轻有为，思想活跃，是周砥推动柳湾乡产业升级和智慧乡村建设的重要助手。这个传闻，剑指张皓，实则矛头对准的是周砥的用人眼光和决策权威。

　　周砥听到这个传闻，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相信张皓的人品和能力，但也深知众口铄金的道理。他立刻找来张皓，开门见山地询问情况。

　　张皓一脸错愕和委屈，详细解释了规划方案的修改过程和每一笔设计费用的用途，并拿出了与那家规划设计院纯粹的工作往来邮件和合同文件，一切合规合法。

　　“周书记，我……”张皓年轻的脸庞因激动而有些发红。

　　周砥摆摆手，打断了他：“不用解释，我相信你。但是皓子，”他语气沉重起来，“这就是我们要面对的现实。你想干事，能干事，就会触碰到一些人的神经，就会有人想方设法给你使绊子。这次是谣言，下次可能就是别的。你要有心理准备，要更加谨慎，更加注意保护自己。”

　　他拍了拍张皓的肩膀：“沉住气，把工作做好，用成绩说话。其他的，交给我。”

　　送走张皓，周砥独自在办公室里踱步。窗外，夕阳给柳湾乡镀上了一层金色，宁静而美好。但他知道，这宁静之下，正有一股阴冷的风在吹拂，试图掀起波澜。

　　对手的攻击升级了，开始从具体事务蔓延到人身攻击和团队分化。这说明他们有些着急了，也说明柳湾乡的发展确实触动了某些根本的利益神经。

　　他走到电话旁，犹豫了一下，又放下。现在还不到需要动用更高层面关系的时候，那应该是最后的底牌。他必须首先依靠自己的力量，在规则的范围内化解这场危机。

　　他拿起笔，在稿纸上写下几个名字和关键词：审计、市场监管、匿名信、张皓……线条在它们之间连接，勾勒出隐约的轮廓。他知道，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不能总是被动接招。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场看似琐碎、却意图恶心人、阻滞发展的暗战，已经悄然打响。周砥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他准备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