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185、收网前夕

　　葬礼的悲恸尚未完全散去，梨安县的工作却已容不得半分停滞。周砥将自己彻底埋进了公务之中，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高速运转。他清瘦的脸颊更加棱角分明，眼神中的温和被一种冷硬的锐利所取代，只有在极偶尔的瞬间，那深藏的悲痛才会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一丝痕迹。

　　省政府关于昌茂公司矿区盗采案的督办件已经下来，措辞严厉，要求限期查清，依法严惩，绝不姑息。这如同吹响了最后的总攻号角。

　　省公安厅专案组的雷队长几乎常驻在了梨安，与沈清荷工作组的协作也愈发紧密。周砥的县长办公室，成了秘密指挥中心之一。许多绝密的行动部署，就在深夜时分，在这里悄然敲定。

　　“根据技术分析和资金追踪，昌茂公司的实际控制人，是一个叫刁四海的商人。此人极其狡猾，长期躲在幕后，通过白手套操控公司，与周建春、廖文化称兄道弟，利益输送金额巨大。”雷队长在铺开的案情图前指点着，“他也是策划盗采、建立非法运输销售链条的核心人物。目前我们掌握了他的大量犯罪证据，但此人反侦查能力很强，行踪不定，我们判断他可能已经听到了些风声。”

　　周砥目光冷冽：“必须尽快实施抓捕，防止他外逃或者销毁证据。”

　　“抓捕方案已经制定好了。”沈清荷接口道，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我们监控到他一个情妇在省城苏河市的住所，他近期很可能藏匿在那里。省厅决定今晚凌晨行动，由省厅刑侦总队直接动手，梨安这边同步收网，控制他在本地的核心党羽，查封相关公司和账户，固定所有证据。”

　　她的手指点在图纸上的几个关键点，动作干净利落：“周县长，县政府这边需要配合做好两件事：第一，以安全生产或税务检查等名义，协调相关执法部门，在我们行动开始时，同步控制昌茂公司办公楼和几个关键矿洞入口，防止人员流动和证据破坏；第二，做好应急□□预案，防止抓捕行动可能引发的局部骚动，尤其是大岩镇那边。”

　　“没问题！”周砥毫不犹豫，“安监、税务、国土的队伍随时可以调动，预案已经准备好。大岩镇派出所和镇政府我也亲自部署过了，确保万无一失。”

　　行动时间定在凌晨三点，人类最为困顿的时刻。

　　夜色深沉，县政府大楼多数窗户早已漆黑，唯有周砥办公室的灯光依旧亮着。他、沈清荷、雷队长，以及几位绝对核心的成员，都在这里，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墙上的时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走着，每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只有偶尔响起的加密通讯设备里传来的简短确认声，提示着巨大的行动机器正在无声地运转。

　　周砥站在窗边，望着窗外寂静的县城。大部分区域已经陷入沉睡，只有零星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这片土地的安宁之下，却隐藏着如此惊人的罪恶。他的手下意识地伸进口袋，握紧了那枚冰冷的鹅卵石。母亲和妻子沉睡在这片土地之下，而今夜，他将为她们，也为梨安的朗朗乾坤，讨还一个公道。

　　沈清荷坐在沙发上，看似闭目养神，但微微紧绷的下颌线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这场较量，持续了太久，投入了太多，今夜将是决定性的时刻。她不能有任何失误。

　　雷队长则不断与各行动小组进行着最后的通讯确认，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临战前的肃杀。

　　时间一分一秒地逼近。

　　凌晨两点五十分。

　　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各行动小组均已到达指定位置，如同蛰伏的猎豹，只等一声令下。

　　周砥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沈清荷也睁开了眼睛，站起身，走到通讯设备前。雷队长看向她，等待着最后的指令。

　　沈清荷的目光与周砥短暂交汇，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决绝，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信任。她微微颔首，然后转向雷队长，声音清晰而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各小组注意，我是沈清荷。行动开始！”

　　命令通过加密频道瞬间传达到每一个行动队员的耳中。

　　“省城小组收到！” “梨安控制小组收到！” “大岩镇小组收到！”

　　短暂的应答后，通讯频道陷入一片寂静，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周砥、沈清荷、雷队长，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盯着时钟。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加密通讯设备里突然传来省城小组压抑而急促的声音：“报告！目标住所已突破！控制一人！正在确认身份……确认！是刁四海！成功抓获！”

　　“好！”雷队长忍不住低吼一声，用力挥了一下拳头。

　　几乎同时，梨安这边各个小组的消息也纷至沓来： “昌茂公司办公楼已控制！” “财务室查封！” “关键矿洞入口已封锁！” “目标党羽张三、李四在住所抓获！” “王五在试图驾车逃离时被拦截！”

　　捷报频传！

　　行动比预想的还要顺利！主要目标无一漏网！

　　周砥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一股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他看向沈清荷，发现她也正看过来，两人眼中都有一丝如释重负，但更多的依旧是凝重。

　　抓人，只是开始。接下来的审讯、证据固定、深挖扩线，乃至司法程序，将是更加漫长而艰巨的斗争。尤其是刁四海这种老狐狸，绝不会轻易开口。

　　“通知各小组，严格按程序办案，固定好所有证据，防止串供。连夜组织突审！”沈清荷冷静地下达后续指令。

　　雷队长领命而去，办公室内暂时只剩下周砥和沈清荷两人。

　　窗外，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黎明即将到来。

　　一夜未眠，两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却格外明亮。

　　“第一步，总算迈出去了。”周砥的声音有些沙哑。

　　“只是第一步。”沈清荷走到窗边，与他并肩看着渐亮的天空，“撬开刁四海的嘴，找到他与更高层保护伞的确凿证据，才是真正的硬仗。还有……你家人那件事……”

　　周砥的心猛地一缩，点了点头：“我明白。我相信，真相总会大白的。”

　　沈清荷沉默了一下，忽然轻声道：“天快亮了，我去看看审讯情况。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今天白天还有县政府常务会议。”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关切。

　　周砥“嗯”了一声。

　　沈清荷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周砥独自留在办公室里，晨曦透过窗户，洒在满地狼藉的图纸和文件上。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枚黑色的鹅卵石，在熹微的晨光中仔细端详。

　　石头冰冷依旧，但握得久了，似乎也沾染了他掌心的温度。

　　他深吸一口黎明清新的空气，将鹅卵石小心收好。

　　收网才刚刚开始，更大的风浪，或许还在后面。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走过了最黑暗的一段路。

　　他拿起电话，拨通秘书小赵的号码：“小赵，通知下去，上午的县政府常务会议，准时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