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187、暗潮再涌

　　沈清荷带来的参茶，如同寒夜中的一点星火，短暂地温暖了周砥冰冷的心房。然而，杯中的温热尚未散尽，办公室外的风浪却已再次汹涌而至。

　　刁四海被捕的消息，尽管官方极力控制，但还是在梨安乃至昭苏省的某些特定圈子里不胫而走，引发了地震般的效应。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一些与昌茂公司、周建春、廖文化有过利益往来的官员和商人开始惶惶不可终日，有的四处打听消息，有的开始秘密转移资产，有的则试图通过各种关系向周砥施压或说情。

　　周砥的办公室电话和私人手机几乎成了热线，各种拐弯抹角的打听、看似关切的提醒、甚至隐含威胁的警告纷至沓来。他一律以“依法依规，相信组织”的标准答案应对，态度谦和却立场坚定，不给任何人留下幻想或话柄。

　　但这股暗流的力量不容小觑。就在刁四海落网后的第四天，周砥明显感觉到县政府内部的工作推进遇到了新的、更隐形的阻力。一份关于调整园区规划、引入高端制造项目的方案，在相关部门流转时被以各种“需要进一步论证”、“技术条件尚不成熟”的理由拖延；一项旨在简化行政审批流程的改革措施，在征求意见时遭到了几个关键部门的软抵制，提出的“补充意见”几乎要推翻原方案的核心。

　　甚至，市里面几个原本对梨安支持力度很大的部门，态度也开始变得暧昧起来，之前答应好的资金和政策支持， suddenly变得“需要再研究”、“额度紧张”。

　　秘书小赵忧心忡忡地汇报这些情况时，周砥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他深知，这是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在反扑，他们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即便抓了刁四海，梨安的天也未必就能轻易改变。

　　“通知下去，下午召开县长办公会，专题研究园区规划和审批改革这两件事。”周砥沉声道，“把方案和那些‘补充意见’都摆到桌面上，一条一条过。我倒要看看，到底是真的有困难，还是有人心里有鬼！”

　　下午的县长办公会，气氛格外凝重。几位副县长和相关局行一把手到场。周砥开门见山，直接让发改委和行政审批局汇报方案及收到的反馈意见。

　　果然，几位之前提出异议的局长开始轮番发言，言辞恳切，逻辑缜密，听起来无一不是从“稳妥周全”、“规避风险”的角度出发，但核心意思就一个：步子不能迈太大，条件不成熟，需要缓行。

　　周砥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等所有人都发完言，他才缓缓开口，目光扫过全场：

　　“各位的意见我都听了。听起来，都很道理，都很为梨安着想。”他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但是，我想问几个问题。第一，周边几个县市的同类园区已经搞的风生水起，人家的条件就比我们成熟？第二，审批繁琐、效率低下是企业反映最强烈的问题，我们还要用‘稳妥’的名义让企业继续等下去？第三，所有的‘风险’和‘不成熟’，有没有量化的评估？有没有具体的、可行的解决方案提出来？”

　　几个提问，直指要害，让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几位局长一时语塞，脸色变得不太自然。

　　“我不是要蛮干。”周砥语气加重，“但梨安的发展等不起！我们不能因为怕担风险就不做事，不能因为触及某些部门的利益就畏缩不前！改革就是要有破有立！从今天起，这两个方案由我亲自牵头督办，成立工作专班，发改委、行政审批局、自然资源局、环保局……相关部门一把手作为成员，明确时间表、路线图、责任人，每三天向我汇报一次进度！谁负责的环节出了问题，谁就拿帽子来见我！”

　　他的话掷地有声，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会场一片寂静，无人再敢提出异议。

　　“散会！”周砥率先起身，离开会议室。

　　他知道，今天的强硬态度必然会得罪一些人，甚至可能激化矛盾。但他没有选择，在逆水行舟的关键时刻，他必须拿出县长的权威和魄力，强行破开僵局。

　　回到办公室，疲惫感再次袭来。他揉着眉心，感到一种孤军奋战般的沉重。就在这时，那部红色保密电话响了。

　　是沈清荷。

　　“周县长，方便说话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凝重。

　　“方便，你说。”

　　“两件事。”沈清荷语速很快，“第一，我们对刁四海的审讯取得了重大突破。在强大的心理攻势和部分恢复的电子数据面前，他终于崩溃，开始交代向周建春、廖文化行贿的具体事实，金额巨大，并且牵扯出了市人大一位刚刚退下来的副主任冯子坤！”

　　周砥的心猛地一紧！冯子坤！这可是在市里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的人物！

　　“第二，”沈清荷的声音愈发冰冷，“我们察觉到有异常力量正在试图干扰调查。省里面有人开始向我们工作组施压，暗示‘适可而止’、‘维护稳定大局’。甚至……有关你的一些不利谣言也开始在省里某些小范围传播，内容恶毒，说你打击报复、排除异己，甚至生活作风有问题。”

　　周砥握紧了拳头，果然来了！抓了刁四海，动了某些人的核心利益，他们开始动用更高层级的力量来反扑了！

　　“谢谢提醒，我明白了。”周砥的声音保持着镇定，“县里这边，我会稳住。你们那边……”

　　“我们这边你不用担心。”沈清荷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冯子坤的问题，已经第一时间向省委主要领导做了汇报，领导指示，一查到底，无论涉及到谁！工作组是省委派的，只听省委的！至于那些谣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跳梁小丑，不值一提。”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稍稍放缓，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周砥，你现在是众矢之的，一定要更加谨慎，事事留痕，保护好自己。风暴才刚刚开始，越往后，风浪会越大。”

　　“我知道。”周砥深吸一口气，“放心吧，我撑得住。”

　　结束通话，周砥在办公室里踱步。冯子坤！省里的压力！恶毒的谣言！这一切都表明，对手已经被逼到了墙角，开始进行最疯狂的反扑。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街道。梨安表面上似乎恢复了平静，但暗地里的较量已经进入了白热化、你死我活的阶段。

　　他拿起手机，想给沈清荷发条信息，叮嘱她也要万分小心，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他们之间的任何通讯，都必须绝对谨慎，不能留下任何可能被利用的把柄。

　　那种无形的牵挂和担忧，只能深深压在心底。

　　他重新坐回办公桌前，摊开稿纸，开始亲自起草一份关于坚决推进园区建设和审批制度改革、优化营商环境的动员讲话稿。他要用最公开、最透明的方式，宣示自己的决心，凝聚支持改革的力量，同时，也是将自己置于阳光之下，让那些暗箭无所遁形。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每一个字都凝聚着他的思考和决断。

　　写完讲话稿提纲，他又仔细审阅了雷队长秘密报送过来的、关于车祸肇事司机社会关系深入排查的报告。报告显示，司机的一个表弟曾在冯子坤女婿的公司里当过司机，时间点颇为微妙。

　　线索，似乎正在一点点串联起来。

　　周砥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县公安局长的号码：“王局长，是我。关于我家人交通事故的调查，请你们抽调绝对可靠、与本地各方没有瓜葛的精干力量，成立一个秘密调查组，直接向你负责，对所有线索进行独立复核，特别是涉及肇事司机社会关系网的部分，要查深查透，随时向我汇报。”

　　他不能完全依赖省厅专案组，他必须有自己的调查渠道，双线并行，才能确保真相不被掩盖。

　　放下电话，窗外已是华灯初上。

　　周砥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压力，但同时，也有一种愈挫愈勇的斗志在胸中燃烧。

　　母亲和妻子的脸庞在他脑海中浮现，她们的目光充满期盼。

　　他握紧了那枚冰冷的鹅卵石。

　　暗潮汹涌，那就乘风破浪。前路艰险，便砥石前行。

　　这场战斗，他已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