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189、破晓之刃

　　林薇这个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在周砥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三年前被“调整”出财政局的关键经手人，就是撬动整个昌茂公司担保案黑幕，乃至可能触及更高层保护伞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那把钥匙。

　　然而，如何安全地拿到这把钥匙，却是一个极其棘手的问题。直接接触风险太大，冯子坤等人必然也紧盯着任何可能的风吹草动。通过县里渠道更是绝无可能，谁也无法保证消息不会泄露。

　　思虑再三，周砥意识到，这件事必须借助沈清荷和纪委系统的力量。只有他们，才有更专业的办案手段和更严格的保密渠道，能够安全地接触并争取到林薇的配合。

　　他再次使用了那部加密通讯设备，编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急需面谈，事关重大，需借重纪委渠道。老地方，一小时后。” 所谓的“老地方”，是他们约定的一个极其隐秘的联络点——位于县城老城区一家即将拆迁、几乎无人问津的国营书店仓库。

　　一小时后，周砥借着夜色掩护，悄然来到书店仓库。这里堆满了积满灰尘的旧书，空气中弥漫着纸张霉变的气味。沈清荷已经先到了，她站在一个昏暗的角落，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什么事这么急？”沈清荷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

　　周砥没有废话，将发现林薇及其可能掌握关键证据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并将那份写有“打印校验码”和“审核员：林薇”字样的评估报告复印件递给她。“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当年被推出来背黑锅的具体经办人，她手里极有可能保留着更原始、更致命的证据，或者至少知道内情。但现在只有你们纪委出面，才有可能安全地接触她，争取到她。”

　　沈清荷接过复印件，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快速扫了一眼，眼神骤然锐利起来。“林薇……这个名字我好像有点印象，在调查财政局旧账时似乎出现过，但当时注意力都在领导层面，忽略了这个具体经办人。”她抬起头，看着周砥，“这个消息非常重要！你怎么找到她的？”

　　“一些旧档案里的线索，顺藤摸瓜。”周砥含糊地带过，他不想把小杨暴露出来，哪怕是对沈清荷。

　　沈清荷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追问，而是立刻做出了决断：“好，这个人交给我。我们会用最稳妥的方式接触她。如果她真的掌握关键证据，并且愿意配合，那将是突破冯子坤甚至更高层防御的致命一击！”

　　她将复印件小心收好，语气凝重地补充道：“冯子坤那边已经有所警觉，活动频繁，试图通过各种关系向省委施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拿到确凿证据。”

　　“我明白。县里这边，我会继续加压，让他们自顾不暇。”周砥点头。

　　短暂的会面结束，两人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悄无声息地各自离开。

　　沈清荷的行动极其迅速高效。回到工作组驻地，她立刻调阅了所有与林薇相关的零星资料，并通过省纪委的渠道，对林薇目前的状况、性格特点、家庭关系进行了更深入的秘密摸底。在确认林薇确实因其母重病承受着巨大经济压力，且对当年之事心存怨愤后，一个周密的接触方案迅速形成。

　　他们没有选择直接上门，那样太容易暴露。而是由省纪委一位经验丰富的女调查员，以“省统计局数据核查工作组”成员的身份，前往市统计局进行“例行数据抽检”，很“自然”地接触到了在信息中心工作的林薇。在初步建立信任、并确认林薇对现状不满且心怀正义感后，调查员才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下，亮明了真实身份和意图。

　　起初，林薇表现得极度恐惧和抗拒，生怕遭到报复。但在调查员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和严密的保护承诺下，特别是得知此事可能牵扯到更高层领导、是扳倒真正幕后黑手的机会后，林薇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选择了站出来。

　　她不仅提供了一份自己当年偷偷保留的、与最终上报版本截然不同的原始风险评估底稿（明确指出昌茂公司担保风险极高，坚决反对），还交出了一段偷偷录下的、当时一位领导（经声音比对，确认为冯子坤的心腹，时任县政府办主任）向她施压、要求她修改报告内容的电话录音！

　　这两份证据，尤其是那段录音，堪称铁证！直接证明了昌茂公司担保案并非简单的失察失误，而是一起彻头彻尾的、有领导指使的舞弊行为！

　　消息传回，沈清荷和周砥都精神大振！

　　然而，几乎就在同时，坏消息也接踵而至。

　　冯子坤似乎通过某种隐秘渠道，察觉到了危险逼近，竟然不顾一切地试图强行出境！在机场被边检人员依法拦下后，他竟公然叫嚣，威胁要“让有些人吃不了兜着走”！

　　省里面某些领导也再次发声，语气严厉地要求纪委“审慎办案”、“讲究证据”、“维护老干部的声誉和稳定”。

　　更令人不安的是，周砥接到市公安局朋友的秘密通报，发现最近似乎有不明身份的人在暗中调查他的背景和社会关系，特别是他与柳湾乡老家的联系。

　　山雨欲来风满楼！对手显然已经狗急跳墙，开始进行全方位的反扑！

　　关键时刻，沈清荷展现出了惊人的魄力和决断力。她一方面将林薇提供的铁证和自己的研判，通过绝密渠道直接呈报给省纪委主要领导和省委主要领导；另一方面，她顶住压力，以省纪委第七纪检监察室的名义，正式向省委建议：鉴于冯子坤涉嫌严重违纪违法，且已有确凿证据，并有逃匿行为，应立即对其采取留置措施！

　　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绝杀之棋！一旦省委批准，就意味着没有任何回旋余地；但如果省委犹豫，沈清荷和自己都可能面临巨大的政治风险。

　　周砥在县政府办公室里，焦急地等待着最终的结果。他知道，自己和沈清荷都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他再次拿出那枚黑色的鹅卵石，紧紧握在手心，仿佛要从那冰冷的坚硬中汲取最后的力量和勇气。

　　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骤然响起，打破了死寂。

　　周砥深吸一口气，抓起电话：“喂？”

　　电话那头传来沈清荷的声音，依旧冷静，但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如释重负的微颤：“省委常委会刚结束……批准了。对冯子坤，立即留置！”

　　周砥猛地闭上眼睛，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冲上心头，是胜利的振奋，是压力的释放，更是对即将到来的最终较量的决绝！

　　“我知道了。”他沉声回应，声音异常平稳。

　　“通知雷队长，准备抓人吧。”沈清荷说完，便挂了电话。

　　周砥立刻拨通了雷队长的加密电话，只说了两个字：“收网！”

　　放下电话，周砥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清晨凛冽的空气涌入办公室，带着一种破晓的清新。东方，朝阳正喷薄而出，万道金光刺破云层，照亮了梨安县城的轮廓。

　　一夜的惊心动魄已然过去，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进入最激烈的阶段。

　　冯子坤被留置，仅仅是一个开始。如何突破他的心理防线，如何深挖扩线，如何应对其背后势力更疯狂的反扑，如何将所有的罪恶都暴露在阳光之下……这一切，都将是更加严峻的考验。

　　周砥望着那轮初升的太阳，目光坚定如磐石。

　　破晓之刃已然挥出，必将斩开一切黑暗与迷雾。

　　他拿起电话，接通秘书小赵：“通知下去，八点半，召开县政府党组扩大会议，部署下一阶段重点工作。”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新的一天已经开始，新的战斗，也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