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198、柳暗花明

　　审计组的风向悄然发生了变化。

　　孙海副局长再次见到周砥时，脸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他没有再追问那笔报销款的事，转而将审计重点更多地放在了程序规范性检查和未来项目资金使用的建议上，语气也从之前的审视变成了公事公办的探讨。

　　周砥心里明白，自己提供的证据链起了作用。孙海是个老审计，或许有些刻板，但绝非是非不分之人。他显然已经看出那笔账背后的猫腻，并且将情况向上做了汇报。虽然市里某些人可能还想借题发挥，但在确凿的证据面前，审计这条线暂时很难再直接攻击周砥了。

　　县政府大楼里的气氛为之一松。工作人员们虽然依旧忙碌，但眉宇间的紧张神色舒缓了不少。大家私下议论，周县长果然厉害，连市审计组都拿他没办法。

　　但周砥没有丝毫放松。他知道，审计的危机只是暂时解除，真正的风暴核心依旧在省城，在冯子坤案上，在那张无形的大网上。沈清荷那边承受的压力是最大的，而且材料被控制，调查几乎停滞。

　　他必须尽快找到那个关键证人——柳湾乡建材厂的老会计王友德！

　　然而，就在他准备动用一切力量寻找王友德下落时，县纪委副书记钱永军再次带来了关于教育局副局长举报案的新情况。

　　“县长，我们初步核实，举报信里反映的营养餐招标问题，部分情况属实。那位副局长确实在招标过程中打了招呼，让其中一家企业中标，事后也收受了一些好处。但金额不大，情节也算不上特别严重。”钱永军汇报着，语气有些犹豫，“不过，在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什么现象？”周砥问道。

　　“这位副局长……表现得异常配合，甚至可以说是急于认罪。他对自己收受好处的事供认不讳，但对为什么这么做、背后还有没有其他人，却闭口不谈，反复强调是自己一时糊涂，愿意承担全部责任。”钱永军皱起眉头，“这很不正常。按常理，他至少应该为自己辩解几句，或者试图减轻责任。但他没有，好像急着把案子坐实，尽快了结。”

　　周砥的目光锐利起来。丢车保帅！对方眼看审计攻击无效，可能想尽快切断这条线，用这个副局长的案子来转移视线，或者试探反应，甚至可能借此泼脏水，暗示周砥在教育系统也有问题。

　　“他的家人最近有什么异常吗？”周砥突然问。

　　钱永军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们侧面了解过，他儿子原本成绩一般，但最近突然收到了国外一所不错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并且获得了一笔丰厚的奖学金。”

　　“奖学金？”周砥冷笑一声，“查清楚这笔奖学金的来源和发放机构。”

　　“是！”钱永军立刻领命，他明白了周砥的暗示。

　　“这个案子继续查，不要被他主动认罪的态度迷惑。”周砥指示道，“重点查他的人际往来，特别是与冯子坤时期的旧人，以及……与省里那个产学研促进会是否有过联系。要外松内紧，避免打草惊蛇。”

　　钱永军离开后，周砥更加确信，对手正在多线操作，一边在省里压制冯子坤案，一边在县里不断制造事端牵制他的精力。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他再次尝试联系沈清荷，但加密电话却迟迟没有回应。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周砥心头。省城的情况，恐怕比想象的更糟糕。

　　就在周砥心急如焚之时，一个陌生的市内号码打到了他的私人手机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是……是周县长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怯懦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我是周砥，您是哪位？”

　　“我……我是王友德啊……柳湾乡建材厂的那个老会计……”老人的声音颤抖着，“有……有人让我把这个电话号码交给您，说您能帮我……”

　　周砥的心脏猛地一跳！王友德！他竟然主动找上门了！

　　“王会计，您现在在哪里？安全吗？”周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我……我在市里……养老院……他们……他们好像发现我前几天跟人说过话了，这两天看我看得特别紧……我害怕……”王友德的声音带着哭腔，“周县长，我当年……当年是做假账了……我对不起国家……但我也是被逼的啊……冯子坤他……”

　　“王会计，您别怕，也别在电话里多说。”周砥立刻打断他，生怕隔墙有耳，“您告诉我具体是哪家养老院，房间号。我想办法去见您。在我到来之前，您什么都不要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保护好自己！”

　　王友德颤颤巍巍地说出了一个养老院的名字和房间号。

　　挂断电话，周砥立刻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沈清荷在失去通讯前，通过某种隐秘渠道安排王友德联系他的！她肯定已经接触过王友德，并且获取了部分口供，但还没来得及传递信息就被控制了！

　　事不宜迟！必须立刻见到王友德！

　　但怎么去？市里现在情况复杂，对方肯定也盯着王友德。自己作为县长，目标太大，一举一动都可能被监视。

　　周砥沉吟片刻，有了主意。他叫来秘书小赵，低声吩咐：“马上安排车，我要去市里汇报工作。另外，让公安局派两个便衣，开一辆普通民用车，提前到市里待命。”

　　半小时后，周砥的公务车驶出县政府大院，前往平湘市。与此同时，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也从县公安局后院悄无声息地驶出，同样开往市里。

　　到达市委大院后，周砥按计划先去见了分管农业的副市长，例行公事地汇报了梨安县春耕生产和水利建设的情况。会谈结束后，他借口要去市财政局沟通资金事宜，离开了市委大院。

　　一出大院，他迅速上了那辆早已等候在附近的黑色轿车。两名精干的便衣警察对他点了点头。

　　“去这个地址，快，但要稳。”周砥报出养老院的名字。

　　车子汇入车流，不紧不慢地向城郊驶去。周砥压低帽檐，靠在座椅上，仔细观察着后视镜，确认没有被跟踪。

　　养老院位于市郊一个相对偏僻的区域。车子在离养老院还有一个路口的地方停下。周砥让一名警察留在车里警戒，自己带着另一名警察，步行走向养老院。

　　他们假装是来探望老人的家属，顺利进入了养老院。按照房间号，他们找到了王友德所在的房间。

　　那是一个双人间，但另一个床铺空着。王友德老人正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眼神惊恐不安。看到周砥进来，他猛地坐起身，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

　　“周县长……您真的来了……”

　　“王会计，长话短说，您都知道什么？”周砥坐在床边，低声问道。

　　“冯子坤……当年建材厂改制，资产评估是他让我做假的……明明值一百多万的厂子，评估报告只写了四十万……后来卖给了他小舅子开的空壳公司……实际上还是冯子坤在背后操控……”王友德因为激动，语速很快，有些气喘，“他答应给我儿子安排工作，我才……我才鬼迷心窍……后来我害怕了，想退出，他就威胁我……再后来，我生了病，他就把我送到这里，派人看着我，不许我乱说话……”

　　“这些你有证据吗？原始的评估报告底稿？交易协议？”周砥追问。

　　“底稿……我当时留了个心眼，偷偷复印了一份，藏起来了……就在我老家柳湾乡老屋的墙缝里……用油布包着的……”王友德紧紧抓住周砥的手，“周县长，我错了……我有罪……但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冯子坤他心黑手狠，你们一定要抓住他！”

　　拿到了！周砥心中狂喜！这就是扳倒冯子坤的关键证据！

　　“王会计，谢谢您！您提供的情况非常重要。我们会保护您的安全，也会依法处理您的问题，但会考虑到您主动揭发的情节。”周砥郑重承诺，“您现在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会尽快安排人把您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离开养老院，周砥立刻让同行的警察秘密联系梨安县公安局绝对可靠的同志，立刻赶往柳湾乡王友德老屋，取出那份至关重要的证据！

　　坐回车里，周砥的心依然怦怦直跳。柳暗花明！没想到突破口竟然在这里！冯子坤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当年认为已经牢牢控制住的小会计，会留下如此致命的证据！

　　他必须立刻将这个情况告诉沈清荷！但她那边联系不上……

　　就在周砥焦急之时，他的加密通讯设备突然震动了一下，收到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发信人赫然是沈清荷！

　　信息只有两个字：“安好？”

　　周砥立刻回复：“已见王，取得关键线索藏匿点，已派人去取。你那边如何？”

　　片刻后，沈清回复：“我被暂时停职审查，理由办案程序瑕疵。但已通过特殊渠道将部分情况直达天听。证据到手后，速送省纪委xxx领导（一个周砥略有耳闻、以刚正不阿著称的省纪委常务副书记的名字），他是老书记的人，可信。”

　　周砥的心一沉，沈清荷果然被停职了！但她也留下了后手！

　　“明白！坚持住！”周砥回复道。

　　车子驶回市委大院附近，周砥重新坐上自己的公务车，仿佛只是正常地汇报完工作离开。但他的怀里，仿佛揣着一团火，一份足以点燃整个昭苏省官场的证据。

　　他知道，最后的决战，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