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199、雷霆之势

　　返回梨安县的路上，周砥的心始终悬着。怀揣着足以颠覆局面的关键线索藏匿点，他却感觉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分钟，王友德都可能暴露，那份藏在老屋墙缝里的证据都可能被对手抢先一步发现。

　　他不断通过加密设备与梨安县公安局的心腹干警保持联系，确认他们已秘密抵达柳湾乡，正在寻找机会进入王友德早已废弃的老屋。同时，他也要确保自己的行踪自然，不能引起任何怀疑。

　　车子驶入梨安地界时，加密设备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县长，东西拿到了！油布包着的，有些受潮，但字迹还能辨认！”

　　周砥长长舒了一口气，立刻回复：“立刻带回县局，全程保密，安排专人看守。我马上到！”

　　他没有回县政府，而是让司机直接开往县公安局。在局长办公室里，他看到了那份泛黄、散发着霉味却无比珍贵的复印件——柳湾乡建材厂改制时被刻意压低资产的原始评估报告底稿，上面还有冯子坤要求修改数据的模糊批示痕迹以及王友德的私下标注。

　　“立刻组织笔迹和痕迹鉴定，固定证据。鉴定过程全程录像，参与人员签署保密协议。”周砥强压激动，冷静下令，“原件妥善保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

　　“明白！”公安局长深知这份证据的分量，郑重领命。

　　证据到手，下一步就是如何安全地送到省城，交到沈清荷指定的那位省纪委常务副书记手中。通过常规渠道邮寄或派人送去都不安全，对手很可能在省纪委附近布有眼线。

　　周砥沉思片刻，有了主意。他想起过两天，省发改委有一个关于县域经济发展的调研座谈会，梨安县也在参会名单上。原本计划是派分管副县长参加，但现在，他决定亲自去！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以公开公务活动为掩护，亲自携带证据进入省城，然后寻找机会秘密递交。

　　他立刻让办公室上报行程，以“争取重点项目资金”为由，申请亲自参会。市里很快批复同意，似乎并未察觉异常。

　　出发前夜，周砥将证据的复印件精心密封在一个普通的文件袋里，混入了一堆准备向省发改委汇报的项目材料中。他还特意准备了一份关于那笔问题报销的详细说明材料，附上了自己找到的证据链，以备不时之需。

　　次日，周砥带着秘书小赵和司机，乘车前往省城。一路上，他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精神高度集中，留意着周围的车辆。他让小赵注意是否有车辆长时间跟随。

　　所幸，一路平静，并未发现异常。到达省城后，他们入住指定的招待所。下午的座谈会，周砥发言积极，逻辑清晰，充分展示了梨安县的发展思路和困难，赢得了省发改委领导的赞许。

　　座谈会结束后，周砥以“拜访省纪委一位老领导，咨询一下招商引资中的廉政风险防控”为由，独自离开了招待所。他没有用车，而是步行了一段距离，然后打车前往与那位省纪委常务副书记秘书悄悄约定的地点——一家僻静茶舍的包间。

　　茶舍包间里，周砥见到了那位以严肃著称的常务副书记。副书记大约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目光锐利如鹰。

　　“周砥同志，你的情况，清荷同志之前已经通过特殊方式向我简要汇报过了。”副书记开门见山，语气低沉而有力，“东西带来了？”

　　周砥将密封的文件袋双手奉上：“书记，这是关键证据的复印件以及相关情况说明。原件在梨安县公安局保管。”

　　副书记接过文件袋，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仔细看了看密封处，点了点头：“你很谨慎。这件事，牵涉很广，阻力很大。清荷同志现在被暂时停职审查，就是因为他们感到了威胁，想掐断调查源头。”

　　周砥心中一紧：“沈主任她……”

　　“她暂时没有大碍，只是被限制了行动和接触案卷。”副书记摆摆手，“但时间不多了。冯子坤在医院里‘休养’，外面的人正在加紧活动，试图把他弄出来，或者把案子彻底拖黄。你这份证据，来得很及时，也很关键。”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着周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一旦启动，就没有回头路了。可能会遇到难以想象的压力和反扑，甚至可能影响到你个人的前程。”

　　周砥挺直腰板，目光坚定：“书记，我从决定调查冯子坤的那一天起，就没想过回头路。我个人的前程不重要，重要的是还原真相，清除蛀虫，给梨安百姓一个交代，给……给我逝去的亲人一个交代！”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提到了母亲和妻子。

　　副书记默默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他沉吟片刻，道：“好。这件事我知道了。东西我会立刻安排绝对可靠的人进行鉴定和深入调查。你回去后，一切如常，不要露出任何异样，尤其要注意安全。对方狗急跳墙，什么手段都可能用出来。”

　　“是！谢谢书记！”周砥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了自己。

　　“不是谢我。”副书记语气凝重，“是谢你自己没有放弃，谢清荷同志坚持原则，谢所有还相信正义的人。回去吧，等待消息。记住，风暴可能要来了。”

　　离开茶舍，周砥感觉外面的阳光格外刺眼。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将火药桶的引信递了出去。接下来，就是等待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返回梨安的路上，周砥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需要的是耐心和定力。

　　接下来的几天，梨安县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审计组结束了工作，悄无声息地撤走了，最终报告似乎还在酝酿中。市里卡着的资金依旧没有下文，但周砥不再急躁，而是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抓发展、保民生、跑项目。

　　教育局副局长的案子，县纪委按照周砥的指示，不紧不慢地查着，既不过分深入，也不轻易结案，让背后的人摸不着头脑。

　　周砥甚至还有心情去视察了几个乡镇的春耕情况，参加了县里一个重点招商项目的签约仪式，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平静之下，正在酝酿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果然，一周后的一天下午，周砥正在办公室批阅文件，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这是直通省市的紧急通讯线路，平时极少响起。

　　周砥心中一凛，深吸一口气，拿起话筒：“我是周砥。”

　　电话那头传来市委秘书长急促而紧张的声音：“周砥同志，通知你一个紧急情况：省委常委、省纪委秦书记亲自带队的联合调查组，即将抵达我市，主要任务是涉及梨安县冯子坤案的后续调查！调查组级别很高，要求市里全力配合，并且明确指示，要求你县立刻稳定局面，确保调查工作不受干扰！你立刻做好相关准备！”

　　周砥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来了！省纪委常务副书记动作如此之快，力度如此之大！竟然是省纪委一把手亲自带队！

　　“是！秘书长请放心，梨安县委县政府坚决服从省委、省纪委决定，一定全力配合调查组工作！”周砥语气沉稳地回应。

　　挂断电话，他立刻叫来秘书小赵和县委办主任，迅速而冷静地下达了一系列指令：立刻通知在家的所有县委常委，半小时后召开紧急常委会；通知县公安局，立刻提升安保等级，特别是对冯子坤相关涉案人员、证人林薇及其家人的保护；通知县委宣传部，密切关注舆情，做好引导……

　　县政府大楼刚刚恢复不久的平静被瞬间打破，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但这一次，紧张中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肃杀之气。

　　半小时后，县委常委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周砥通报了省纪委调查组即将到来的消息，但没有透露任何细节。与会常委们面面相觑，神色各异，有震惊，有不安，也有几分期待。

　　周砥目光扫过全场，语气严肃：“省委、省纪委派出调查组，是对我们梨安工作的重视和负责。全体常委必须高度统一思想，严守政治纪律和组织纪律，全力以赴做好配合工作。在此期间，任何人不得擅自对外发表言论，不得打探消息，不得干扰调查。同时，要确保全县各项工作正常运转，社会稳定有序！”

　　会议结束后，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快传开。梨安县官场瞬间地震！省纪委一把手亲自带队下来，这力度前所未有！所有人都意识到，冯子坤的案子绝不是那么简单，而周县长之前顶住巨大压力坚持调查，显然是得到了更高层的支持！

　　那些曾经摇摆观望、甚至暗中使绊子的人，开始感到恐慌和后悔。而支持周砥的干部，则感到扬眉吐气。

　　傍晚时分，一支由黑色轿车组成的车队，在夕阳的余晖中，悄无声息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驶入了梨安县城。

　　雷霆之势，已然降临。

　　周砥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车队驶向县委大院的方向。他知道，决战的时刻，终于到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迎战，他的身后，是来自省城的雷霆万钧之力。

　　他拿起桌上那枚黑色的鹅卵石，紧紧握在手心，冰凉坚硬的触感传来，让他更加冷静和坚定。

　　风暴已至，砥柱乃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