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200、云开雾散

　　省纪委秦书记带队的联合调查组入驻梨安县，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明里暗里的动作都暂时停止了，各方势力都在观望，等待着这场最高级别较量的结果。

　　调查组行事雷厉风行，抵达当晚便连夜开展工作，分别约谈了周砥、县纪委书记、公安局长等关键人物，同时迅速接管了冯子坤的医疗监护权，由省里带来的专家医疗组重新对其进行全面检查，并对之前的心脏病诊断结论进行复核。那两个翻供并试图自残的打手，也被立即提押至由调查组直接控制的指定地点，由省厅审讯专家重新审讯。

　　梨安县的夜空下，暗流依旧汹涌，但主导权已经悄然易手。

　　周砥作为县长，全力配合调查组的工作，提供一切所需材料和信息，但他谨守本分，绝不打听任何调查进展。他知道，此刻自己最好的角色就是稳住梨安的局面，确保后方不乱。

　　调查组的工作效率极高。几天后，初步结果便开始显现：

　　冯子坤的“突发心脏病”被专家医疗组证实存在诸多疑点，心电图波形与临床症状不符，且在其体内检测到了某种可诱发心脏不适但难以追踪的药物残留。之前的主治医生和部分医护人员被隔离审查。

　　两名打手的翻供被省厅审讯专家迅速击破。在强大的心理攻势和确凿的证据链面前，他们再次交代了受人指使袭击林薇、后又被人以家人安全威胁利诱而翻供、自残的全部过程，并指认了中间人。

　　教育局副局长的案子也真相大白。他儿子所谓的“国外奖学金”确实来自一个与省产学研促进会有隐秘关联的基金会，其目的就是让他扛下所有责任，尽快结案，避免牵扯更深。他最终崩溃，交代了冯子坤通过秘书暗示他在营养餐项目上给予“关照”的经过。

　　而最致命的打击，来自于周砥提供的那份柳湾乡建材厂改制资产评估原始底稿。笔迹鉴定确认了冯子坤批示修改数据的真实性，与王友德的口供、后续的资金流向完全吻合，构成了冯子坤涉嫌贪污、滥用职权的铁证。

　　与此同时，沈清荷虽然仍处于停职审查状态，但她之前通过隐秘渠道提交的关于冯子坤关系人可疑资产的报告，以及省产学研促进会与车祸鉴定工程师关联的线索，也为调查组提供了明确的方向。调查组顺藤摸瓜，很快查清了冯子坤通过其表弟控制的协会进行利益输送、洗钱的大部分犯罪事实。

　　至于那场夺走周砥母亲和妻子生命的车祸，调查组调取了全部原始档案，并找到了那名被协会高薪返聘的退休工程师。在强大的压力下，工程师最终承认，当年在刹车痕迹的鉴定上，他受人暗示（暗示来自当时县里一位领导的工作人员，经查为冯子坤的秘书），在报告措辞上进行了模糊化处理，弱化了某些疑点，使得意外结论更容易被接受。虽然直接证明冯子坤策划车祸的证据不足，但这一发现，足以让案件重新启动调查，并指向了冯子坤可能存在重大嫌疑。

　　铁证如山，一环扣一环，冯子坤及其利益团伙构筑的堡垒在省委调查组的雷霆重击下，土崩瓦解。

　　半个月后，省委调查组在梨安县召开了副县级以上干部会议。省纪委秦书记亲自出席，面色严肃地通报了初步调查结果：冯子坤严重违纪违法，涉嫌贪污、受贿、滥用职权、操纵司法等多种罪名，证据确凿，经省委批准，给予其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处分，将其涉嫌犯罪问题及线索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同时，对梨安县多名涉案的科级、处级干部采取了强制措施。对于周砥在调查过程中遇到的阻力以及其个人的清白，调查组也给予了明确肯定。

　　会场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许多人脸色苍白，冷汗直流。谁也没想到，冯子坤这座大山，竟然真的被周砥这个年轻的县长扳倒了！而且是以如此彻底的方式！

　　会议结束后，消息像旋风一样传遍梨安乃至整个平湘市。老百姓拍手称快，议论纷纷，都说来了个敢碰硬、为民做主的好县长。梨安的官场更是经历了一场彻底的地震，曾经依附冯子坤的人惶惶不可终日，而坚持原则的干部则扬眉吐气。

　　市里面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之前严厉斥责周砥的领导亲自打来电话，语气亲切地表扬他“坚持原则、敢于斗争、经受了考验”，之前被冻结的项目资金迅速拨付到位，推迟的合作项目也重新启动。

　　笼罩在梨安县上空已久的乌云，终于开始消散。

　　阳光再次洒满县长办公室。周砥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院子里焕发生机的树木，心中百感交集。这场斗争，历时数月，惊心动魄，甚至一度危及其身，但最终，正义得到了伸张，腐败受到了惩处。

　　他想起了母亲和妻子，眼眶微微湿润。虽然直接证明冯子坤制造车祸的证据仍未找到，但至少，他已经撕开了黑幕的一角，让真相更近了一步。她们在天之灵，或许也能得到些许安慰。

　　加密通讯设备震动起来，是沈清荷发来的信息。她的停职审查已经解除，调查组充分肯定了她前期的工作，甚至因为她坚持原则、顶住压力保存关键线索，受到了表扬。

　　“云开雾散了。”沈清荷的信息很简单，却透着历经劫波后的疲惫与欣慰。

　　“谢谢你，清荷。”周砥回复道，千言万语，凝聚在这三个字中。没有她的坚持和专业，没有她在省城的周旋和背后推动，仅凭他一个人在梨安，绝不可能扳倒盘根错节的冯子坤势力。

　　“彼此彼此。周县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沈清荷的问话，似乎带着一丝别样的意味。

　　周砥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回复道：“扫清阴霾，轻装上阵。梨安还有很多事要做。”

　　是的，案件告一段落，但工作才刚刚开始。冯子坤倒台留下的权力真空需要填补，受损的政治生态需要修复，停滞的发展项目需要加速，老百姓期盼的民生福祉需要落实。他作为县长，肩上的担子不是轻了，而是更重了。

　　他召开县政府工作会议，调整分工，提拔那些在困难时期依然坚持原则、踏实干事的干部，迅速稳定了政府运行。他亲自带队，跑省进京，将之前被卡住的项目重新推进，争取更多的资金和政策支持。他深入基层，倾听民意，将老旧小区改造、乡村道路硬化、教育医疗改善等民生实事列为重中之重，强力推进。

　　他的务实、高效和担当，赢得了干部群众的广泛认可和尊重。就连市里面的领导，也不得不对这个年轻的县长刮目相看。

　　然而，周砥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深知，冯子坤虽然倒台，但其背后的关系网未必被完全铲除，官场的积弊也非一日之寒。这次风暴过后，或许会有短暂的平静，但更多的挑战和博弈还在后面。他四年县长任期的路，还很长。

　　这天晚上，周砥难得地没有加班。他独自一人待在办公室，从抽屉深处拿出一个相框，里面是母亲、妻子李雯和他三人的合影。照片上，母亲慈祥地笑着，李雯依偎在他身边，笑容温婉。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

　　他用手指轻轻擦拭着相框玻璃，低声呢喃：“妈，小雯，案子破了，害群之马得到了惩罚。你们安息吧。我会好好的，带着你们的期望，继续走下去。”

　　窗外，月朗星稀，梨安县的灯火温暖而宁静。

　　历经风雨，这片土地和他的守护者，都迎来了一个崭新的开始。

　　但周砥明白，这只是一个开始。官阶如泥阶，步步皆辛苦，步步需谨慎。未来的路，仍需如履薄冰，仍需砥柱中流。

　　他拿起那枚黑色的鹅卵石，握在掌心，目光投向窗外更远的夜空，坚定而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