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210、调研风云

　　省财政厅调研组的到来，让平湘市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市财政局上下如临大敌，精心准备了汇报材料，反复推敲调研路线，试图将最光鲜亮丽的一面展示给省厅领导，极力避免梨安县这个“问题户”进入调研组的视线。

　　然而，省厅债务处处长吴涛的态度却异常坚决。在听取市里的整体汇报后，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感谢市里的介绍，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这次下来，厅领导特别强调，不仅要看成绩，更要看问题，看基层在专项债券项目管理和使用中遇到的实际困难。听说梨安县前段时间刚接受了市里的交叉审计，整改力度很大？我看，就去梨安看看吧，解剖麻雀，更有代表性。”

　　市财政局局长脸色微变，试图委婉劝阻：“吴处长，梨安那边山路崎岖，正在大搞建设，环境比较杂乱，怕影响调研效果。是不是换个基础更好、更具代表性的点？”

　　吴涛摆摆手，笑了笑：“乱不怕，建设中的热火朝天才是真实的基层嘛。就这么定了，下午就去梨安。”

　　市里的努力未能奏效，消息很快传到梨安。周砥精神一振，立刻进行最后部署。他要求所有汇报务必实事求是，既要充分展示整改成效和项目潜力，也要坦诚面临的实际困难，特别是资金瓶颈对民生项目的制约。

　　下午，省厅调研组在市财政局相关人员的陪同下，抵达梨安县。没有过多的寒暄，吴涛处长直接要求先看项目现场。

　　周砥亲自陪同，首先来到了那两个被卡住资金的民生项目拟建地——一个老旧小区改造片区和一个乡镇卫生院扩建工地。现场只有简单的围挡和勘测标记，一片沉寂，与周围繁忙的县城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周砥指着规划图，详细介绍了项目的必要性、紧迫性以及优化后的方案，特别强调了项目建成后对改善民生、促进城乡均衡发展的巨大社会效益。他没有回避资金被卡的问题，但语气平和，只陈述事实，不做抱怨。

　　“我们理解市里加强审核的初衷，也进行了全面整改。目前所有手续齐备，方案优化，只待资金到位即可立即开工。每拖延一天，这里的居民和村民就要多等一天。”周砥最后说道，语气沉重。

　　吴涛处长听着，看着眼前冷清的工地和周围破旧的民居，眉头微蹙，没有表态，只是仔细翻阅着周砥提供的项目资料。

　　随后，调研组又视察了热火朝天的新能源产业园建设工地。塔吊林立，机器轰鸣，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周砥重点介绍了省厅用地指标批复后项目的快速进展，以及首个标杆企业入驻带来的集聚效应。

　　“产业园是梨安未来的希望，但民生项目是当下的根基。两者都离不开资金的支持，尤其是合规高效的专项债券资金。”周砥适时地再次点题。

　　吴涛处长对产业园的建设成效频频点头，询问了很多专业细节，周砥和对口部门负责人一一解答，数据清晰，思路明确。

　　现场调研结束后，在县政府会议室召开了座谈会。周砥代表县委县政府做了全面汇报，重点围绕专项债券项目的“借、用、管、还”全流程，介绍了梨安的经验、整改的成效、遇到的困惑以及恳请省厅指导支持的事项。汇报材料厚实，佐证充分，态度诚恳。

　　吴涛处长听得非常认真，不时记录，偶尔提问，问题都切中肯綮。市财政局陪同人员的脸色则有些不太自然。

　　汇报结束后，吴涛处长做了简短讲话。他再次肯定了梨安县在推动发展、改善民生方面所做的努力和取得的成效，特别是审计整改态度认真，措施到位。对于新能源产业园的快速发展表示赞赏。

　　谈到资金问题时，他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专项债券资金是拉动有效投资、稳定经济增长的重要工具，但也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利国利民，用不好就会埋下风险隐患。所以，加强审核、规范管理是完全必要的，这一点省市两级的出发点是一致的。”

　　他话锋一转：“但是，规范管理不等于墨守成规，更不等于消极不作为。对于前期工作扎实、方案优化到位、迫切需要资金支持的重大项目和民生工程，各级财政部门应该主动服务，提高效率，尽快让资金发挥效益，而不是让项目躺在纸上，让群众无止境地等下去。”

　　他看了一眼市财政局的同志，继续说道：“梨安县反映的这两个民生项目，我看材料是做了大量工作的，社会效益也很明显。市里加强审核是职责所在，但审核的目的是为了更好更快地推进项目，而不是设置障碍。希望市里能够根据今天的调研情况，重新评估，尽快研究，拿出一个明确的意见。省厅也会持续关注。”

　　这番话，虽然没有直接批评市里，但倾向性已经非常明显，尤其是“设置障碍”四个字，让市财政局陪同人员的脸瞬间涨红了。

　　座谈会结束后，吴涛处长婉拒了县里的宴请，只简单用了工作餐。用餐间隙，他特意走到周砥身边，低声说了一句：“周县长，汇报做得不错，情况我也了解了。沉住气，把工作做扎实，资金问题，总会解决的。”

　　“谢谢吴处长指导！我们一定再接再厉！”周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送走省厅调研组，周砥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这场调研，他赢了。虽然没有立竿见影地拿到资金，但成功地将梨安的困难和诉求直接传递到了省厅，并且赢得了调研组的理解和同情，这无疑给市里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果然，省厅调研组离开后的第二天，市财政局局长的电话就打到了周砥办公室，语气客气了许多：“周县长啊，省厅领导对我们平湘市的工作很关心啊。你们县里那两个项目，方案我们研究过了，优化得不错。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带人过来一趟，我们再最后对接一下细节，争取尽快把程序走了。”

　　周砥心中冷笑，语气却一如既往地恭敬：“好的，局长，我们随时可以过去。感谢市局对我们工作的支持！”

　　形势，正在悄然发生逆转。

　　然而，就在周砥准备带人赴市里对接时，他接到了沈清荷的一个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常，带着一丝疲惫和……凝重。

　　“周砥，省厅调研的情况我听说了，效果不错。”她先是肯定了一句，但随即语气一转，“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有人对这次调研很不满，尤其是你当着省厅的面反映了资金被卡的问题。”

　　周砥心中一凛：“他们想怎么样？”

　　“具体的还不清楚，但据我了解到的一点风声，他们可能会在其他方面给你制造麻烦，比如……你的干部提拔问题。”沈清荷压低声音，“你最近是不是准备动几个重要岗位的干部？”

　　周砥确实有这个打算。赵建国挂职后，几个关键岗位的负责人要么是临时主持工作，要么能力不足以胜任，他需要尽快调配得力人手，稳定队伍。

　　“是的，组织部正在酝酿方案。”

　　“方案先压一压，暂时不要上会。”沈清荷果断建议，“这个时候动干部，很容易被他们抓住程序或人选上的任何一点瑕疵，无限放大，甚至可能给你扣上‘搞小圈子’、‘突击提拔’的帽子。等你从市里把资金的事情彻底落实下来，站稳了脚跟再说。”

　　周砥倒吸一口凉气。他光顾着高兴调研成功，差点忽略了对手的反扑可能会换一种更阴险的方式！沈清荷的提醒太及时了！

　　“我明白了，谢谢您，清荷！”周砥由衷感谢，这一次，他叫了她的名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对他突然改变的称呼有些不适，但并没有纠正，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又说了一句：“万事小心。”

　　结束通话，周砥立刻叫来组织部长，指示暂缓干部调整方案的酝酿，一切等当前几个重大项目资金落实后再议。

　　组织部长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坚决执行了。

　　周砥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沈清荷的消息像一阵冷风，吹散了他刚刚因为调研成功而产生的些许乐观。对手的报复果然来了，而且更加刁钻狠辣，直指他用人执政的核心领域。

　　这条斗争之路，真是步步惊心，一刻也不能放松警惕。

　　他拿起手机，想给沈清荷发条信息再说声谢谢，却又觉得言语苍白。他想了想，翻出通讯录，找到了一个省城花卉店的电话。他记得沈清荷的办公室总是摆放着一盆绿萝，但似乎缺乏照料，有些无精打采。

　　他订了一盆生命力旺盛、据说很好养活的虎皮兰，要求第二天送到省纪委第七纪检监察室沈清荷主任办公室，落款只写了一个“周”字。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安心。

　　第二天，他亲自带队前往市财政局，就那两个民生项目的资金申请进行最后对接。这一次，市财政局的态度明显好转，流程走得异常顺利。

　　回去的路上，周砥收到了沈清荷发来的一条加密信息，只有一张图片——是那盆虎皮兰，被摆放在她办公桌的一角，翠绿挺拔。图片下面跟着三个字：

　　“很好看。”

　　周砥看着手机屏幕，嘴角微微上扬，窗外掠过的风景仿佛都明亮了起来。

　　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此刻，他心中却充满了力量。